第7章

  姜满望向盈华宫的宫门处。
  那里立着几个守夜的小内侍,但宫墙上时不时晃过的影子却告诉姜满,此地还有更多守卫。
  在宫中被这般看守的,只有囚犯。
  姜满再清楚不过。
  盈华宫里住着什么人?
  风吹过,发顶的枝叶摇摇晃晃,院内传来几声细弱游丝的鸟鸣。
  姜满抬起头。
  丛生的花叶中依稀晃动着一只鸟笼。
  姜满后退一步想看清楚些,一道阴影忽而覆落,熟悉的声音随之落下。
  “姜满?”
  声音虽很轻,空响在寂静的宫巷,还是惊得姜满颤了颤肩膀。
  她下意识回首,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清浅的眼睛里。
  “……殿下?”
  姜满下意识向后退,眼瞧着撞上石墙,手腕被一只手攥住了。
  洛长安攥着她的腕,熟练地带她转过一道宫巷。
  背后的巷子亮了一瞬,晃出两道提灯走过的影。
  守卫来了又走,周遭重陷入昏暗,洛长安再次开口。
  他问:“吓到你了?”
  姜满仰头望他,在簌簌而落的桐花里点了点头。
  第6章
  洛长安轻轻笑了,松开手。
  他问:“你怎么会在这儿?陛下不是命人送你出宫了么?”
  姜满脑中有一瞬空白,转而编了借口:“灯火灭了,宫道太黑,我与那侍从走岔了路,便走到这儿来了。”
  “原是如此。”
  洛长安看着她的眼睛,好似就这样信了她的话。
  他又道,“你既寻不到路,与我一同走吧?”
  “多谢殿下。”
  姜满应他,与他同朝宫巷外走。
  才走出几步,姜满却觉察出些不对。
  她顿了顿脚步,开口:“天色已晚,殿下怎会在这儿?又怎知道陛下命人送我出宫?”
  洛长安停下脚步。
  姜满不给他搪塞的机会,追问:“臣女斗胆,方才我面见陛下时,殿下在哪儿?”
  洛长安垂眼,对上她的目光。
  本想掩饰的话在唇齿间转了转,最终没能说出口。
  他坦言道:“我都听到了。”
  她勉强的逢迎,与皇上滴水不漏的周旋,他都听到了。
  姜满当然能听出他所言的是什么,脑中空白一瞬,忽而有些后悔问他。
  她张张口,一时间半个字也说不出,索性不再言语。
  沿着宫道走了许久,姜满犹豫着再次开口:“殿下方才,一直在外听着?”
  “是这边。”
  转角处,洛长安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带她转过一道宫墙,“我恰巧来清晖阁议事,便在屏风后等了一会儿。”
  屏风后?
  姜满再次无言。
  那她与皇上的对话……好听的不好听的,岂不是都被他听了一清二楚?
  见姜满再次闭口不言,洛长安问:“我听到陛下同你说,你不是很愿应下这门亲事?”
  宫道变得很静,提灯的光亮幽微,晚风穿巷,灯影飘荡,木杆勾连处吱呀呀响动了几声。
  姜满默一会儿,斟酌着道:“殿下生在天家,虽比之寻常人家不同,却也听过市井间所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旨既送到元陵,陛下天恩浩荡,臣女不敢不愿。”
  这下换做洛长安不说话了。
  提灯照影,灯火晃动着将拖曳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姜满专心望着印在脚下的两道影子,没留意到洛长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洛长安看看她,又看看提灯下错落的影,心思也跟着杂乱起来。
  好远,他想。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远的。
  他们并行着向外走,洛长安的思绪却向回飘,穿过迎祉门时,他的思绪已不知飘到何处。
  姜满不知洛长安心中盘了这样多的弯弯
  绕绕,一心想着盈华宫与袖中的锦缎。
  穿过迎祉门时,前方有了光亮。
  姜满远远望见停在宫门处的马车,终于将思量了一路的话问出口:“殿下,那盈华宫是什么地方?”
  洛长安回过神来。
  他道:“是一座冷宫。”
  冷宫。
  即便是座冷宫,守卫也太过严密了。
  姜满又问:“是住着哪位娘娘?”
  洛长安想了一下:“我出宫立府多年,对宫内之事所知甚少,盈华宫此前空立多年,并无人居住。”
  姜满望着他微垂的眼睫,没继续问下去。
  光亮近了,半路离开的小内侍提着食盒在马车处等她。
  见姜满走来,小内侍‘扑通’一声跪下。
  他连连请罪,说是提灯熄灭四下昏暗,竟先行一步,害贵人在宫里迷了路,实在该死。
  姜满只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内侍哆哆嗦嗦,话都打着颤:“奴,奴名康顺。”
  姜满点点头,并不作责怪,转朝身后的洛长安躬身辞别。
  “姜满。”
  登上马车之际,洛长安唤住她。
  他看着她,微抿了抿唇:“六月十九,静法寺有一场香会,你可愿与我同去?”
  姜满眉心微动:“我初到燕京,殿下要请我,竟是请我去奉香拜佛?”
  同她一样,洛长安从不是个信鬼神的人,更遑论参加什么香会,请她到前去大概另有他事。
  洛长安面不改色,目光却朝旁侧了侧:“香会之日,许多人会前去奉香祈福,寺中会很热闹。”
  姜满问不出他的话,轻声笑了。
  “我们今日才相识,殿下行事机密无法坦诚相告,我心中并无介怀。”
  她毫不犹豫地踩上马车的脚踏,“只是说句得罪的话,我向来不信神佛,于香会并无兴趣,无法就这样答应殿下。”
  洛长安伸出手扶她。
  “小满。”
  他抬眼望着她,眼尾微垂,“是我一心想去,想请你作陪。”
  他言辞恳切,眼里有细碎月光闪动,姜满望去,心头没由来地一软。
  她转开目光,走入马车中。
  衣袖从指缝溜走,洛长安只觉得手中空了,胸腔也空落落。
  “殿下。”
  下一瞬,车帘却拂开,月光落下来,重新盈满他的掌心。
  姜满正挑着车帘看他:“静法寺一事,请殿下容我思量两日。”
  --
  马车驶回王府时,街上响起了更声。
  洛长安走到府门前,门侧已候了个人。
  少年穿着一身几乎融进夜里黑袍,利落地朝他行了个礼:“殿下。”
  洛长安点点头,跨过门槛。
  魏澄跟在他身后:“殿下,今日接到红绡娘子抛花的人找到了,是个木匠。我按您所言盯紧他,果然,他抢了抛花,转手便有一商人来买,一个小小的抛花,足足卖了三百金!”
  “不愧是一曲千金的红绡娘子,什么时候我手里的情报能值三百金,也不枉我快跑断了的这双腿……殿下?”
  洛长安似在思索,轻声自语:“低了些。”
  “什么低了些?”
  魏澄难以置信,紧跟一步,喋喋道,“三百金?低了些?三百金怎么能是低了些呢?殿下,您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话未说完,自院墙上飘下来道人影。
  阮朝轻巧落在二人面前。
  魏澄先一步开口:“呀,你也来了。”
  阮朝侧首看了他一眼,后朝洛长安躬了躬身。
  洛长安问:“她回去了?”
  阮朝点点头。
  得了应答,洛长安继续对魏澄道:“跟着买了抛花的人,瞧瞧这替死鬼更换的速度能有多快。”
  魏澄答了声“是”,朝旁侧的阮朝靠近几步,压低声音问:“谁回去了?殿下今天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心不在焉的?”
  阮朝正拔出袖剑来擦,闻言抬头,悄声指了指洛长安一身的配饰,又指了指院墙之外。
  魏澄心领神会,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殿下今日出城前怎么换了许久的衣裳。殿下才见了这姜姑娘一面便魂牵梦萦的,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阮朝向他扔了个钦佩的眼神,垂首梳理剑穗,当做半个字也没听到。
  洛长安的声音从前飘来:“魏澄,周瓷昨日问我要人,说是暗部人手不足,正缺个擅长探听消息的,我调你去她那儿历练几日?”
  “周司使?她从太康回来了?”
  魏澄信口打听一句,又斩钉截铁道,“殿下抬爱,周司使带出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属下自知能力尚缺,绝不敢去给周司使添堵。”
  “我瞧你智勇过人,刚好去她那里补了空缺。”
  洛长安瞧他一眼,“也能给你升些俸禄。”
  “属下知错了,俸禄这等小事怎么好劳烦周司使。”
  魏澄连连告饶,企图向阮朝求助,“阮朝,你说是不是?”
  阮朝事不关己,一心擦拭袖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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