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这皇城中,人的死从来都很轻易。
  有洛长安在,明正司的人很快赶到,将栀月的尸身带离了淙明湖畔。
  姜满也与洛长安一同离开御花园。
  走在宫道上,她问:“殿下为何要接手这桩案子?”
  洛长安侧首看她:“明正司的职责所在。”
  姜满却追问:“当真?”
  洛长安转回目光,点了点头。
  姜满笑了:“殿下,你骗不到我的。”
  ——洛宁,你骗不到我的。
  洛长安猛然停下脚步。
  姜满走出段距离才发现,身畔不知何时空了。
  她回首,见洛长安还立在原处,轻唤了声:“殿下?”
  洛长安掩去面上恍惚,跟上她。
  “当年长公主与宋将军结亲,宋清晚与我母亲亦曾相识,我在她身边见到过这个名叫栀月的侍女。”
  他的目光落在姜满身上,缓缓道,“当年筠山一劫,宋将军参与谋反一事本该更详细商榷,除了已被斩首的宋家军都尉韩凛,这个侍女是唯一接触过证据的人。”
  姜满垂了垂眼。
  如此说来,八成是宋家一案存疑,有人生怕栀月吐出些什么,当年令她失了神智,如今杀人灭口。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要等到如今?
  走到宫门处,姜满停下脚步:“殿下,静法寺一行……”
  洛长安与她一同立在马车下,言辞有些小心翼翼:“你已想清楚了?”
  姜满点头:“想清楚了,六月十九,我在姜府等着殿下。”
  洛长安眸光微动。
  姜满又道:“但我有一事,便是要今日此案的结果,殿下也可以将此看做是一
  场交易。”
  洛长安欲言又止,最终垂了垂眼,说:“好。”
  --
  马车自宫门驶出,穿过长街,午后的阳光愈发炽烈。
  姜满合眼倚在软垫上。
  她虽有睡意,心却始终落不到实处,只合着眼在马车中歇息。
  洛长安答应了她的条件,但查案总需得些时日,更何况郑贵妃似乎有意遮掩,查起来想必不十分顺利。
  至于她会应下与洛长安同去静法寺……她昨夜便已盘算好,燕京城眼线众多,宋家老夫人与宋洄皆是戴罪之身,她明目张胆前去极易被有心人盯上,此番刚巧借与洛长安同游做遮掩。
  马车走在正街,车外熙来攘往。
  车帘轻动,带着暖意的风掠入,吹动鬓发,惹得她颊侧微痒。
  姜满将碎发拨至耳后,敛着眼睫,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腕上的木珠串。
  珠串上的纹路刻印清晰,她顺着纹路抚过去,抚出一朵花的模样。
  姜满有些好奇木珠上刻印的花纹。
  才垂首,马车却骤然急停,马匹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
  姜满下意识伸手扶住座板,肩背却仍因马车失控的甩动撞向车壁,落下一声沉闷的响。
  青黛扶住她:“姑娘,你怎么样?”
  姜满只觉胸腔震荡一瞬,连带着五脏六腑都闷疼,却没有喊出声来。
  她摇摇头,沉声道:“我无碍。”
  马车依旧剧烈晃动着,马蹄踢踏的声响不绝,车夫在外喊:“姑娘快扶稳些!对面来的马匹失控,惊了我们的车马!”
  姜满没有说话,也没有按车夫所言去做,反而抬手推开门,接过车夫手中的缰绳。
  她在元陵时常于山野中策马,来燕京后也未曾对骑术生疏,驯马一事算得上在行。
  姜满稳步踩上车舆。
  她一手持缰,一手轻按住马鬃,微微收缰,受惊的马立时安稳了些。
  她轻轻抚着马颈,抬首,望见那匹受惊的马,也望见马背上勒紧缰绳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玄色衣袍,衣摆随着马匹的躁动扬起又落下,遮住明明天光。
  姜满身子一僵,压在马颈上的指节也颤了颤。
  当真是冤家路窄。
  眼前人正是五皇子洛璟。
  洛璟与当今圣上生得很像,细瞧上去说是有八九分相似也不为过,一张脸温顺和善,柔和的几乎没有棱角。
  正因此,姜满从未想过他会变成一个狠厉无常,以杀人为乐的人。
  或许时移世易,也或许洛家一脉,都是擅伪装的。
  手下马匹似是感到她的不安,轻轻动了动。
  缰绳微晃,马蹄落下,少年策马向前。
  走到马车近处,洛璟弯下身来,拿目光打量着姜满:“你便是……”
  话音未落,倏然一支利箭破风,直朝洛璟射去。
  洛璟顿时扔了缰绳,翻身下马。
  箭矢刺破他的衣裳,擦身而过,锵然一声钉入远处石墙。
  第二支箭转瞬而至,眼瞧着要射中洛璟的右肩,另一道比利箭还要快的影掠来,一把推开他,劈落了箭矢。
  阮朝站定,收了软剑,拾起断成两节的箭矢,朝洛璟与姜满躬了躬身。
  洛璟被她推得踉跄,神色不明地瞥一眼那断箭。
  只一刻,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姜满身上。
  少女自皇宫回来,身上还穿着繁复的锦缎衣裙,金贵娇艳,像是拿流金软玉喂养出来的,令人不忍攀折的花。
  日光照落在她莹白的指上,掩在袖中的半截手腕也几乎透明,可这样一只手却正攥着粗粝的缰绳,另一手娴熟地按在马颈处,转眼便让狂躁的马匹安稳下来。
  姜满自知躲不开,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亮色的锦缎在空中划过,她发上的钗环也叮咚乱撞,流苏下的玉坠经正午的日光镀上一层暖金色,粼粼而动,摇曳生姿。
  钗环之下,那双眉眼明艳而漂亮,比日光还要晃人眼。
  许是被她发上的金玉灼了眼,洛璟的目光朝旁避让了一瞬,道:“你便是……那位自元陵来的姜小姐?”
  姜满看着他,双手无意识交叠,握紧了。
  她压下微颤的手腕,也摸到袖中的匕首。
  这时候的她还未曾见过洛璟,不该认得他。
  于是姜满没有说话。
  洛璟却留意到她微颤的手,朝前走来几步:“姜小姐,你是在害怕?”
  眼前人的嗓音刻意放得柔和,姜满背后爬上的冷意却直刺入骨缝里,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洛璟又靠过来些,猜测道:“你似乎……并不是因惊马而害怕,而是在……怕我?”
  姜满一退再退,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顶开了匕首的刀鞘。
  也正是此一瞬,她的手臂被一只手自后托住了。
  袖中匕首归了鞘。
  “是我。”
  轻言落在耳畔,那只手扶稳她,转瞬抽开。
  “洛璟。”
  一声沉冷的唤乍然响起,洛长安自后走来。
  步履匆匆的缘故,他束起的长发荡在肩侧,有些散乱。
  他将姜满护在身后,冷声道:“你放肆了。”
  第10章
  “皇兄言重了。”
  洛璟看着洛长安,弯身朝他行了个简单的礼。
  他的嗓音惯来柔和,此刻也好声好气地同他解释:“皇兄也知,臣弟向来不擅骑射,方才见姜小姐一手驭马之术高明,实在有些羡慕,才忍不住想向她讨教一二。”
  “你心思几何,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洛长安并不听他的辩解,目光沉沉,“你早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却当街纵马惊扰车驾,若不是姜满制住马匹,你以为眼下,你们能相安无事地站在这里?”
  洛璟抬手,随意抹去肩侧被箭矢剐蹭出的血。
  “皇兄训斥得是,今日确是臣弟失礼,惊扰了姜小姐。”
  他口中服了声软,望一望掌心的血痕,再瞧一眼断作两节的箭矢,又不服气道,“臣弟失礼在先是有错,皇兄却也丝毫未留情手,连发两箭,都用了十成的力气。”
  “的确如此。”
  洛长安也不否认,轻飘飘道,“今日没打算对准你的脑袋。”
  他嗓音平静,甚至隐有笑意,像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可那些话即便玩笑也实在过火,姜满亦听得出,他所言并非戏言。
  洛璟的心思向来敏感,自然也听得出他言语中的七分认真,面色微变:“皇兄,这样的玩笑不该随便出口的。”
  眼瞧着二人剑拔弩张,这摊烂账怎么也算不完,姜满抬手,轻轻扯了扯洛长安的衣袖。
  洛长安动作一顿,侧身让开些。
  姜满朝二人行了礼。
  “臣女见过三殿下,五殿下。”
  她信手拈了借口,在二人之间打了个圆场,“今日之事不过赶巧了些,眼下马匹已制住,臣女与臣女的人都无伤亡,倒是五殿下的伤口看起来需得快些处理。”
  “马匹既是被驯之物,便总有不受摆布的时候,二位殿下不值得为此等小事龃龉。”
  话音落,洛长安微敛了敛睫羽。
  他没再言语什么,方才的锐利也好似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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