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魏澄笃定点头:“您想,在姜姑娘看来,您本是邀她参加香会,其实却是以此为借口来见绮春阁的花魁娘子,她不恼您这个才怪呢!”
  “是么……”
  洛长安的神色却并不明晰,脚步加快几分。
  --
  姜满没有停留,出了禅院便一路朝山下走。
  穿过回廊,路经佛殿,她在那颗挂满红签纸的高树下顿了顿脚步,踮起脚,将手中揉皱的空签纸挂了上去。
  雨雾扑在面上,红签摇曳,带落两滴湿凉的雨珠。
  姜满抬手接住,心里忽而平静下来。
  她不该失了分寸的。
  如今的洛长安要做什么,要见什么人,分明与她毫无干系。
  她不该因为曾拥有洛长安的过去,而理所应当地,将他的如今也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她分明是要远离他的。
  况且她心中早清楚,洛长安来静法寺本就另有他事,他邀她同来,就是为此作遮掩。
  洛长安这个时候来见红绡娘子……或许与前些时日的抛花一事有关。
  姜满思索着,不觉间已走到寺门,抬眼,撞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洛璟的手臂上缠着细布,正立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撑伞看着她。
  他望向她:“姜姑娘。”
  姜满自知躲不开,停下脚步,朝他行了礼:“五殿下。”
  洛璟受了她的礼,持伞走近:“姜姑娘也来参加香会?怎么独自在此?”
  姜满退了一步:“臣女在这儿等人。”
  “等人?”
  洛璟朝四下瞧,笑了声,好似并不信她,“莫不是在等三皇兄?他竟没派侍从跟着姑娘,而是将姑娘一人留在此地淋雨?”
  姜满敛了敛眼睫,才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发顶被另一柄伞遮住了。
  “姜姑娘,久等了。”
  有些陌生的声音落下来,姜满侧首,对上一双潋滟多情的眼睛。
  “秦世子。”
  她适时掩去面上的意外之色,顺着他的话说,“无妨。”
  秦让点点头,这才看向洛璟:“五殿下,这么巧?”
  洛璟的面上闪过错愕,看向眼前同立在伞下,却各将半个肩膀留在伞外的两个人。
  他皱眉,狐疑道:“想不到姜姑娘会与世子同来?”
  秦让理所应当似的点了点头,替姜满接过话茬:“是啊,姜家与秦家皆是大族,两家多年世交,五殿下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洛璟的面色阴沉几分。
  “我二人在寺中逛了许久,如今也该回了,殿下轻便。”
  秦让丝毫不顾及洛璟逐渐难看的面色,再次看向姜满,“我们走吧?”
  秦让的马车候在山寺的石阶下。
  姜满与他同走到车前,停下脚步:“世子对五殿下似乎很疏远?”
  “很明显么?我确是看不惯他许久。”
  秦让冷笑一声,“若他不主动招惹便也罢了,明明心里恨着,面上却还要演作良善乖顺的模样,谁知哪天会不会笑着笑着抽出一把刀子捅过来。”
  姜满微有讶然。
  “我这便要下山去了。”
  秦让并不喜欢提及洛璟,岔开话,将伞递给她,“你呢?要在这儿等洛长安?”
  姜满余光瞥见小径旁闪过的身影,犹豫一瞬,最终摇头:“世子才为我解围,我总不该忘恩负义。”
  秦让笑了声,收回纸伞,递手过去请她上车:“那请吧,姜姑娘。”
  秦地富庶,堆金叠玉,秦让又向来是个挥金如土的主,马车装点得极尽奢华。
  姜满抚了抚落满苏绣的车帘,暗叹秦让的手笔的确阔绰。
  马车驶离静法寺,姜满看向对面的人,再次朝他道谢:“方才还要多谢世子解围。”
  “不必客套。”
  秦让对她的道谢很受用,却压着唇角道,“你若真想谢我,不如告诉我,洛长安今日来寺院是要做什么重要的事,能把你给撇下了?”
  姜满笑了笑:“世子身在燕京多年,手眼早就遍布京城,你都没能查到,更遑论我来此短短几日,与他不过泛泛之交,哪儿能知道这些?”
  秦让没怀疑她的敷衍,反倒不可置信似的重复道:“你与洛长安?泛泛之交?”
  姜满不接话,迎上他的目光,意味深长道:“不过有一事,我眼下倒是知道了。”
  秦让问:“是什么?”
  姜满道:“世子今日来寺院,不只是因香会。”
  秦让挑了挑眉,不经意捏了捏腰间的和田坠:“我才为你解围,你反倒琢磨起我的事来了?”
  “世子放心,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
  姜满坦然道,“我只知今日世子来静法寺参加香会,为我解了围,是个好人。”
  “好人。”
  她言辞轻快,目光更是坦坦荡荡,秦让轻笑出声,“你还是头一个这样说我的。”
  马车一路驶进燕京城。
  才入了城,有人在外呈禀,秦让拨开车帘,附耳过去。
  车外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秦让听着,微皱了皱眉。
  他正欲开口,余光瞥见姜满的身影,止住了话语。
  “雨已停了,世子送了我一路,我实在感激。”
  姜满察言观色,开口请辞,“这里距离姜府不远,我刚好想在城中多走动走动,便在此与世子告辞了。”
  “我和洛长安可不一样。”
  听她这样说,秦让反倒挥退车外的人,“送佛送到西,哪儿有半路给姑娘家丢下的道理。”
  姜满看着落下的车帘,也没推拒:“那便有劳世子了。”
  --
  静法寺到燕京城的路不算近,回府时,青黛已着人备了膳。
  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姜满的衣裳还微有湿意,便先回房更衣。
  换着衣裳,摸到发间竹木时,她的耳畔再次响起洛长安为她挽发时说的话来。
  十年前。
  为什么是十年前?
  长发铺散开,姜满将竹木攥在手中,好一会儿,抽开妆奁,将竹木收在了底层。
  用膳后已是日暮西沉,姜满坐在案前翻书,心思却如何也放不到手中的书页上。
  父亲,宋家,长公主,太康……还有红绡娘子。太多事缠绕在心头,一时之间连头绪也理不出来。
  一页书从傍晚翻到天黑,直到案前的烛火晃了晃,姜满放下手中的书本,轻声叹息。
  却是此时,院落里传出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青黛不在院中,姜满看向关合着的木窗,心中下意识防备起来。
  她拿起案侧的匕首,吹熄了蜡烛。
  屋内陷入昏暗,院落中,景物的影变得清晰起来。
  落在窗前的影也格外清晰。
  影子走近了,月光映明来者的轮廓,姜满没说话,将匕首收起来了。
  “小满。”
  一声唤落
  下,姜满推开半扇窗。
  她抬首,猝不及防地,撞入一片带着清苦的柔软里。
  第16章
  姜满匆匆退开,这才发现,方才拂过她额头的,是少年迎风招展的衣袖。
  她退后一步,看一眼天色,嗓音沉静:“月黑风高,夜闯姜府,殿下不觉得冒犯么?”
  洛长安扶住险些被风吹合的窗子。
  他望着她,轻声说:“是想过会有些冒犯。”
  “但还是觉得来见你更重要些。”
  姜满眼睫微颤,言辞依旧平静:“殿下入夜而来,是有要紧事?”
  洛长安点点头,靠近窗子。
  冷白的月光落在他的眼中,一汪湖水被照得清明:“是有要紧事。”
  姜满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的下文。
  洛长安垂眼瞧了瞧二人的距离,又道:“是有话想同你说。”
  姜满这才朝他走了两步。
  青黛的声音忽而自院外传来。
  “姑娘?”
  “我瞧姑娘的院落里没了光亮,可是歇下了?”
  脚步声愈发近了,洛长安四下瞧了遍,才打算跃上房檐躲一躲,衣袖却一紧。
  姜满扯住他的衣袖,将窗子全推开了。
  洛长安从善如流,按上窗框,顺着窗沿翻身进来。
  靠窗下是一方长案,他侧身避开,落地时身形斜了斜,长发被窗侧竹帘剐蹭到,散落下几缕。
  姜满下意识扶稳他,顺带着将窗关合了。
  青黛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很轻,似是怕扰了她:“姑娘?”
  姜满佯装睡下,没有应声。
  她转过身,与洛长安一同隐在窗侧,几乎要将‘有话快说’写在脸上,低声问:“何事?”
  洛长安并不介意她的冷淡,背倚着石墙,垂首望她的眼睛。
  他问:“今日秦让送你回府?”
  姜满掀起眼皮瞧他:“秦世子不比殿下日理万机。”
  洛长安的睫羽颤了颤,又道:“我与秦让相识多年,他做事惯来不讲究分寸,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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