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结党营私,官官相护,尘烟里的声音传不到玉宇琼楼中,稍有尖锐便会被人捂住口鼻按入泥沼,连求救的声音也再难发出。
  多年发展商贸的缘故,如今的太康城中不乏往来的异族人,而城中,最繁华的长街尽头便立着座金碧辉映,与周遭房屋修筑的截然不同的楼阁。
  那个金迷纸醉,堆金砌玉的地方,名为别月楼。
  传言别月楼的主人是一与燕京权贵交好的南越人,因其背倚燕京,别月楼才能多年屹立,而那人多数时候身在南越,太康从未有人见其露面,到如今也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只知每月在青俦山别苑,长公主邀人前往的宴会中,他也会前往。
  别月楼常日只作饮酒玩乐之所,唯逢每月末,楼外灯盏尽灭,楼内亮如白昼,迎四方来客,亦迎四方珍宝。
  每逢灯盏尽暗时,便是又将有奇珍异宝在楼中唱价买卖。
  参与唱卖的大多是权贵亦或身家殷实的富人,能入这些人眼中的珍宝自然也不是俗物。
  不俗之物要用天价来衬,每场唱卖中,别月楼的主人都会内定一物作此场唱卖最为珍贵之物,能猜中此物,抱得珍宝的人都会被请上别月楼的最高处,与他饮酒一盏。
  也因此,许多人前来的目的并非单纯取得珍宝,而是为探究别月楼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或是希冀能通过别月楼主人,与长公主攀上关系,参与青俦山别苑的宴会。
  听过薛锦玉的讲述,姜满眼睫微敛,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说到底,所为唱卖也并非交易,不过是一场权贵们的游戏。
  只是长公主如此频繁与异族人有所来往,在青俦山别苑的宴会恐怕大有蹊跷。
  别月楼与燕京权贵的往来亦然,这场唱卖也不会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她抬眼,却见洛长安的面色轻松,好似只在听一个茶余饭后的故事。
  村落中尚有孩童需要照顾,薛锦玉来去匆匆,很快同二人告辞。
  送过薛锦玉,房内再次余二人对坐,姜满捧着温热的杯盏暖手,边道:“别月楼的唱卖,我们该去瞧瞧。”
  洛长安没有犹豫:“是要去瞧瞧的。”
  姜满从包裹中翻了些银钱银票,掂量着:“这些够么?是不是有些少?”
  洛长安如实点了点头:“是有些少。”
  见姜满面露愁色,他又轻笑了一声:“放心,我备了些银钱,届时你看中什么只管带回来就是。既要跑着一趟,别月楼的主人,我们一定会见到。”
  别月楼的下一场唱卖就在五日后,因打探到近日有西京的商队往来太康城中,洛长安捏了两个西京人的身份,又命周瓷去寻了两身西京人的衣裳来。
  西京人喜明丽颜色,喜用金饰在面上装点,周身坠琳琅佩环,见到周瓷寻来的衣裳与饰物后,姜满想,秦地毗邻西京,大概秦让喜佩金玉坠饰的习惯就是这样来的。
  换过衣裳,又以金帘掩面,姜满才走动两步,腰间的配饰撞出一片声响。
  她捧起佩环,拆下几枚响声清脆的琉璃珠,这才觉耳边清净许多。
  推门出去,正见洛长安自对面的房中走出。
  少年换了身鲜亮的衣袍,束起的长发中绑了两道发辫,其中串了小巧的玉坠,随着长发的微微晃动撞出细碎的声响。
  熙国的男子常日大多以发带束发,及冠后换做发冠,姜满虽见过燕京城中的西京人,却还是头一次见洛长安的头发绑作这般模样。
  而在她的记忆中,洛长安也总是穿素色居多,极少着这样鲜亮的颜色。
  所以他立在门前,朝她弯着眼睛笑起来时,姜满微微恍了下神色。
  洛长安同样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瞬华光,脚下顿住,迈不出半步。
  直到魏澄推开门,左瞧瞧右瞧瞧,轻咳了一声。
  姜满收回目光。
  魏澄又朝洛长安那边看了一眼,抬手作请,道:“姑娘,公子,马车已备好了。”
  前往别月楼的马车是明正司备好的另一辆。
  为了配合二人伪装的身份,马车装潢精致华贵,一眼望去颇为铺张,姜满坐在其中,想起曾坐过的那辆装潢夸张的马车来。
  行至别月楼所在的长街时正值日落月升,沿着长街一路前行,灯火愈发暗淡。
  这便是唱卖将要开始的征兆了。
  黑幕的深处隐隐传来丝竹声,姜满拨开车帘向外看,只见四周昏昏沉沉,远处光亮飘动,似有红白灯笼交错飘荡。
  她望着融在夜里那一片沉沉郁郁的颜色,只觉得那灯盏的颜色森然骇人,没留意洛长安凝望灯盏时愈发冷寒的目光。
  马车停在灯火寂灭的别月楼前。
  姜满走下马车,望见楼前飘荡的,红白交织的绢幡,背后莫名起了一阵冷意。
  洛长安立在她身后,上前一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姜满的指尖触到他指,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
  他们虽然相处多日,洛长安却极少有逾矩的举动,她从他同样发凉的掌心感知到,他的心里并不安宁。
  两只发凉的手靠在一起,竟也能燃起一丝暖意,姜满没有松开他的手。
  别月楼中灯火满地。
  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所奏乐声厚重而绵长,楼门口的小厮端详过二人装束,笑脸相迎。
  他笑着迎二人进去,又瞥一眼他们身后穿作侍卫模样的魏澄,抬手向后拦了拦:“二位贵客,实在得罪,别月楼中只迎贵人。”
  魏澄捏着拳头,险些跳起来:“你说什么呢!你这人说话好生无礼!”
  洛长安朝后瞧一眼,抬抬衣袖,朝小厮手中塞了枚金锭子。
  小厮作拦的手放下了。
  三人经小厮引路,沿着铺满灯盏的木梯向上走,行至二层,随便寻了间厢房。
  正对厢房的门口,是一扇雕着山水的檀木屏。
  檀木屏的颜色暗沉,经房内衰微的灯火一照,显出明暗不一的红来。
  姜满看着屏风上的山水,想起一幅极为相似的山水画来。
  可那山水画磅礴而恢弘,雕在屏风上,却只让人觉得诡秘怪异。
  绕过屏风,临近栏杆处有纱帘作掩,纱帘侧的长案上已备了茶水,长案下放着只小巧的琉璃灯盏。
  别月楼的唱价与寻常唱卖不同,交易之物并非全为金银,参与唱卖的客人落座在纱帘后,若遇见感兴趣的物件,只需点起琉璃灯盏,便有人前来记录筹码。
  若筹码正中卖家心思,便能得到所售之物。
  姜满坐在案侧,伸指在纱帘上轻轻碰了碰。
  纱帘素净单薄,透过帘子正能望见楼下景色,故而能清晰得见,别月楼的厅堂正中是一座足有三层楼高的琉璃灯塔。
  灯塔上坠了星星点点的小灯,唱价之物皆坐落其上。
  一盏茶水递到眼前,洛长安的声音也落在耳畔。
  “尝尝?西京的金丝茶,别月楼的主人……还真是有心了。”
  姜满碰了碰温热的茶盏,目光却仍落在那座琉璃灯塔上。
  灯塔上不乏古画玉器,但最高处的正中却悬着一只染血的利箭,暗红色的鲜血干涸其上,染透了箭头与尾羽。
  第42章
  姜满望着那支羽箭良久。
  直到丝竹之音消散,一声惊堂木乍响,琉璃塔上灯盏俱灭,自其中燃起一盏小灯。
  灯火映明第一件卖品,是一只羊脂白玉的雕件。
  上品的羊脂白玉市面难寻,但放在别月楼中却算是寻常的物件,两只琉璃灯在角落亮起,惊堂木响,雕件很快被带走。
  姜满回首饮茶。
  金丝茶入口生香,微有甘甜,她浅尝一口,抬眼,望见洛长安压着冷意的双眼。
  灯火映明琉璃塔上的一尊佛像,洛长安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上面,而是落在暗处。
  落在她方才看过的那只羽箭上。
  姜满转眼看出蹊跷,道:“今日楼主人选中的珍宝,是那支箭。”
  洛长安回过神,目光触及姜满,眼中的冷一下子消散了。
  他抬指轻叩了叩纱帘:“本该是一支箭,还有一幅画。”
  姜满再朝下看去,灯火闪了闪,琉璃塔上亮起一幅山水图,正与檀木屏风上是同一幅。
  姜满看向屏风:“是……宋清晚的山水图。”
  洛长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清微君的山水图,可惜了,背后的人不是真心想卖,这幅画是赝品。”
  姜满没留意他变换的称呼有什么差别,只重新朝下看。
  楼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琉璃灯一盏接一盏摆在帘后,直到将整座楼阁映得通明。
  清微君的画,果然千金难求。
  姜满扫视一圈。
  没有明灯的雅间数目极少,唯有她与洛长安此一间,以及与迎面正对的一间。
  姜满看向对面。
  幽暗的帘帐里坐着两道纤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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