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而我也无谓我们如今选择的,无谓这条路会通往何方,就像我不是你唯一能选择的,可你还是选择我一样。”
  车队随行者众多,马车行进的速度不算快,路途中元陵来过信件,说是兄长已自南境归来,与苏姐姐成亲,行冠礼,承袭了父亲的爵位。
  成亲的时日是早定下的吉日,冠礼与袭爵礼又挨得很近,三桩事先后挤在一月间,姜满赶着路,却一桩也没能赶上,于是也不再着急,放慢了行进的脚步。
  临近元陵时,正是季夏时节。
  元陵的夏比燕京来得
  更早些,还未到元陵,二人已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衫,沿途的小路满是青郁,姜满望着几乎要从枝桠间滴落的翠色,想起,她到燕京也是这样的时节。
  曾经的她借洛长安经历的过往再次回到元陵,目之所及的,只有一片枯骨与焦土。
  而如今,元陵山花遍野,满眼葱茏生意。
  要在元陵停留些许时日的缘故,车队分了两路,阮朝随行元陵,其余人等交给周瓷与魏澄,先行前往南安。
  姜满提早给家中去过信,姜府早早派了人等候相迎,马车停在元陵的远郊,姜满见到前来接应的卫荀。
  卫荀与她差不多年岁,是父亲军中兵士的遗孤,被父亲自军中带回后始终养在姜家,与兄长一同习武念书,多年相处,同他们已与家人一般无二。
  卫荀见了她,满面欣然神色,跃下马来,唤她:“姑娘!”
  姜满才走下马车,仰面瞧见他,眼眶一酸:“阿荀,许久不见了。”
  她终于回家了。
  卫荀这才顾得上行礼,朝她弯一弯身,又朝走在她身侧的洛长安行礼:“王爷。”
  洛长安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
  三人打了照面,洛长安瞧一眼天色,有些犹豫:“这个时辰,待我们到府里,会不会有些晚?”
  “不晚不晚。”卫荀示意身后的侍卫牵马上前,边道,“侯爷他本也打算前来的,只是事务太忙没能抽身,他提早为二位备了马匹,快马到城中,两个时辰便够了。”
  姜满看出洛长安的踯躅,牵他的手退后两步,低声同他耳语:“到元陵的地界时我便觉察出,你在怕?是因为曾经的记忆么?”
  “并不是怕。”洛长安摇头,放在她掌心的手指却有些僵,“我只是,有些紧张……”
  见他难得露出这样的神色,姜满笑着:“从前来也来过,见也见过,怎么这会儿紧张起来了?”
  “不一样。”洛长安却道,“从前来时,你我还没有婚约在身。”
  姜满思索一下,依稀懂了他在顾虑什么,拿指腹摩挲他的手背:“洛宁,你很好很好,不要总是怀疑自己。”
  洛长安攥紧她的手,点点头。
  姜念时所备皆是快马,二人将马车与自燕京带来的手信交给阮朝,随卫荀赶至城中。
  入城门时已是夜里,半月前接连置办了几桩喜事的缘故,城中沿街还挂着五色的花灯,一路望去,像是以灯火铺就的一条,回家的路。
  纵然离开元陵多年,对元陵的景物些许生疏,姜满不会忘了家在何处,纵马一路向回,远远处便见姜府灯火不熄,她的兄长姜念时正在府门前等侯。
  与他一同等在门前的,还有他的新婚妻子,苏棠。
  熟悉的人影渐近,姜满唤一声:“哥!”
  她跃下马,如幼时那般快步跑去,临近处转了方向,扑到苏棠的怀里。
  “阿棠姐姐!”
  清淡的香气萦绕周身,怀中再不是梦中连影子都不见的亡魂,如今她所见到的,拥住的,是真真切切的,她的家人。
  姜满唤着,嗓音中不自觉染了哭腔。
  苏棠的眉目如旧时温柔,一如多年前那般柔声哄她:“我们都想你许久,总算等到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身侧的姜念时轻咳一声。
  姜满笑,退开,弯着眼:“阿棠姐姐,我哥定是想我叫你嫂嫂呢。”
  苏棠揉她的脑袋:“不必听他的。”
  话音落,苏棠顿一顿话语,目光落在她身后。
  马蹄声在近处,洛长安跃下马。
  苏棠躬身,朝洛长安行了个礼:“臣妇见过王爷。”
  洛长安忙伸手,虚虚扶住她:“不必多礼。”
  在旁的姜念时亦躬身,朝他行了个简单的礼。
  “王爷。”他恭敬唤着,拦住姜满朝洛长安靠去的脚步,抬臂横在二人中间,又道,“小满,膳厅中备了餐食,阿娘在堂中等着你们,你先与阿棠去见她,我有话要同殿下讲。”
  “哥……”姜满观察姜念时的神色,脚步迟疑。
  直到余光里的洛长安对她点一点头,苏棠在旁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走吧小满,阿娘等你许久了。”
  姜满这才转身,同苏棠走进去。
  月色清朗,照亮姜念时清隽的眉眼,却没能照亮他眼底的暗沉颜色。
  他腰间的剑不知何时已攥在手中,剑鞘就横在洛长安的身前,在灯下横亘出一道冰冷的界限来。
  他垂着眼,看向挺直脊背立在阶下的洛长安,嗓音也沉沉:“我问你,在燕京时,小满为何要与你取消婚约?”
  “是我的错。”洛长安道,“是我不好,惹她生气。”
  姜念时哼笑着:“我猜也是如此,南越使臣入京,你与那南越帝姬不清不楚的传言吹得可够远,连元陵都遭了这阵风。”
  听他提起南越使臣,洛长安忙否认:“并非因此事,我与南越帝姬全然是谣言与误会。”
  “误会?”姜念时目光不善,冷声,“我在南境时曾受人相助,是南越人,如果我没猜错,是她的人?”
  洛长安:“是……”
  姜念时的指腹抵在剑柄,几欲顶开剑鞘:“你还说与她清清白白?洛长安,这儿不是燕京,不再有余地任你肆行无忌,你有负小满,叫她委屈,即便她看中你,愿带你回来,我却总要为她讨个公道,从前我信任你,却不妨碍如今我反对你们走在一处。”
  他言辞切切,洛长安一时不知从哪儿开始解释,只得先试图安抚他:“兄长,你先听我……”
  “别同我狡辩。”姜念时打断他,瞪他一眼,又添一句,“也别唤我兄长。”
  “念时!”
  “哥!
  眼瞧着姜念时几乎拔剑出鞘,躲在府门后的姜满与苏棠忙上前作拦。
  “哥,你误会了。“姜满钻到二人中间,几步跃下石阶,同洛长安立在一起,“洛宁与长平帝姬之间的交易我都知道,他们走得近,只是谈及南越与熙国的结交事宜,商议如何助你脱身南境。”
  “解除婚约又或是离开燕京都全然是我的主意,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不是他有负于我。”
  “小满,你……“姜念时一时语塞,”你们还未成亲,你便这样护他?你才同他相处一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姜满仰首直视着他,没言语,却动一动腕子,牵住了洛长安的手。
  姜念时目光一凝,咬咬牙:“姜满!”
  “念时,好了。”一片焦灼中,苏棠出言作拦,“阿娘还等着呢,别为难他们两个了,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膳厅已备好餐饭,姜满跨过门槛,望见那道坐在堂中的,熟悉的影子。
  含在眼眶多时的泪终于落下,她的双膝登时一弯,嗓音里压着哭腔:“阿娘。”
  没料想到她这一跪,堂上妇人匆匆起身去扶。
  “小满。”宋冉柔声唤着她,抚过她的额发,轻柔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才一载未见,怎么还哭了。”
  却不等宋冉将姜满扶起,又一道影走入堂中,跪下了。
  洛长安并跪在姜满的身侧,行礼,道:“晚辈洛宁,见过夫人。”
  宋冉忙转过身:“殿下,快些请起,臣妇如何能受殿下的礼。”
  洛长安却摇头,道:“晚辈该向您行礼的,一别多年,您与老夫人的身体可还安康?”
  “好,都好,眼下时辰太晚,母亲已先歇下,明日你们便能见着了。”宋冉扶他起身,又问,“太后娘娘她,可还好么?”
  洛长安微微垂眼,如实道:“皇祖母年事已高,身子不如往日,她总念着您与老夫人,念着元陵,嘱咐晚辈来元陵时定要问您与老夫人安。”
  宋冉轻叹一声。
  “瞧你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她拿手比划了一下,“沐微带你来的那年,你才这么高一点儿,还记得当年,当年……”
  她话只说了半截,眉眼动容,满是追念,再说不下去半句。
  洛长安再次屈膝,跪身在地:“夫人,当年在筠山,是我父亲他,是洛家对不住你们……晚辈自知万死难辞,只能如今在此向你们赔罪。”
  “别这
  样说。“宋冉拭了一把眼泪,低低叹息,“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先太子殿下与沐微的错。当年,我和侯爷,与沐微和殿下几人间,早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侯爷与先太子情谊深厚,又皆是重情之人,当年筠山的消息传回元陵时,我便知他一定会做这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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