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此番皇上以退为进,不仅借着洛璟送上的机会看清了洛璟的野心,叫他松懈下来,也借此得了退居于后,暗中布局的时机。
太后的病情不知如何,但这消息不胫而走,显然是想引洛长安回燕京去。
即便洛长安此时不尽信,但若太后病重,洛长安势必要回燕京探望。
皇上提早调遣郑家,太康的兵马,还有京中的守卫……他八成是在等候时机,想借洛长安回燕京之际,以此彻底剪掉他的羽翼,将他囚在燕京。
他们与皇上之间,自那最后一次相谈,已是鱼死网破了。
与洛长安一同看过信,姜满转手将信纸置在灯烛上。
火焰一跳,攀上去,信纸寸寸烧起来。
火舌险些舔舐到指尖,她略一瑟缩,松开手。
灰烬飘落在桌案上。
洛长安瞧在眼里,忙捧过她的手指轻轻吹气。
“你失神了,小满。”垂首贴了贴她的指腹,他问,“是已想好了?”
姜满顺着他的动作摩挲他的脸颊,点点头。
“总是要回去的。”她说,“洛宁,回燕京罢。”
“好。”洛长安握紧她的手,又正色,思虑着道,“待我书信一封给太康,叫薛锦玉她们留意近些时日到太康的人,若拿不到兵符,便截住他们。长命锁的玉料我已选好,雕刻了半面,我们安顿好南安的事宜,半月后便走,快马赶路,赶得及先去一趟元陵。”
毕竟此番回京,不论生死,不论成败,他们都赶不及那个孩子的满月酒了。
“不,我们不去元陵。”姜满却摇头,认真道,“你要留在南安,给秦王与沈将军去信,然后等
一道太后召你回京探病的懿旨。”
“我也不会去元陵,我要先回燕京去见一见太后娘娘,以及,替你探路。”
洛长安立时捏紧她的手。
他道:“不行。”
姜满的指骨被他捏得发痛,拍拍他的手背:“这是最好的办法。”
洛长安松下力气,却不松开手。
姜满猜到他会是这般反应,继续劝说道:“你分明也清楚的,你我身在南安,非诏不得回京,而你一旦离开,成百上千双眼睛都会盯在你身上,太轻易便能看穿你我的意图。届时他们如过去那样将罪扣在你我头上,就能轻而易举对你我或是姜家动手,我们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但凭她说什么,洛长安依旧坚持:“我们不能,难道你就能冒这样的险么?”
姜满试图再劝:“我会小心,也会时时给你传信来。眼下我们等不了太久,过些时日我以回元陵探亲的名义离开南安,路上悄声……”
“你不必说了。”洛长安打断她的话,捏着她的指尖,“我不答应。”
姜满挣了下手,企图挣脱他:“比起权欲熏心的谋逆者,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你曾经的路有多难,你想还熙国一个平泰盛世,就势必要先拔除逆党取信于民,而那时,你每一步如何走来我都曾看见……”
指尖又紧了紧,继而猛然一松。
洛长安松开她的手,别开目光。
姜满的嗓音也跟着冷下来:“洛宁!”
洛长安偏过头去,不再听她的话。
他们两个的脾气是有些相似的,至少在执拗这一点上相差无几,姜满知道,这是再谈不拢了。
她掐紧指节,干脆一拂袖,起身离去。
不多时,街巷里悄声飘起了一道关于南安王与王妃的流言。
王爷与王妃不和,近日又不知因何在府内大吵一架,王爷忍无可忍,当夜便抱着枕头与被褥摔门而走,自此连房都不回,一连多日宿在书房。
街巷间曾有过二人感情不睦的传言,经此一番旧事重提,众人又议论起了当年二人定下又解除的婚约,直感叹嘉耦曰妃,怨耦曰仇,造化弄人。
不日后是中秋,王府里摆了场宴。
姜满没什么心思,换了身形制庄重的衣裳,简单梳妆后便去赴宴。
走入殿中时,洛长安已坐在主位。
比起她一身素淡,他的行头倒是华丽许多,一身锦袍,衣襟衣摆皆是满绣的浅金色丝线,指节上还挂了只小巧的金韘。
是花了心思的。
走上前时,姜满多看了他一眼,待走到他身边,又收回目光。
一道视线打在身上,她垂着眼睫朝前行了个礼,目不斜视地落座在他身侧。
洛长安没有言语,只拄着案桌,兀自转着酒盏。
两个人挨着坐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宴中,即便有丝竹声相伴,殿上的气氛也格外压抑。
众人皆看出殿上的二人神色不悦,纷纷低头用膳饮酒,连低窃相谈也无。
沉闷许久,一阵清风自殿门掠入,吹散了宴上的酒香。
一身着南越服饰的女子行至殿中,款款行礼。
姜满微微眯起眼睫。
一官员自席间起身,也朝上行了个礼:“殿下,臣近日得了个舞姬,今日借节庆斗胆献上,为殿下助兴。”
一道似有似无的视线自侧掠过,姜满佯装不知,面色平静地端起酒盏。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好啊。”
姜满攥着酒盏,浅饮一口酒。
殿中的丝竹之音变换,应和着女子身上的金玉配饰叮铃作响。
袅袅婷婷,水袖翩跹。
从风回绮袖,映日转花钿。
一舞终了,丝竹声缓缓消散,抚掌声起,洛长安轻动手指:“赏。”
“是要赏的。”姜满放下酒盏,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她轻笑,看向献上舞姬的官员,道:“如此妙人,本宫瞧着也很是欢欣,不知大人从何处寻得,可愿再去找寻一番,也为本宫寻一位小郎君来?”
一言既出,满殿皆静,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反观一旁的南安王,竟是出人意料地没有大发雷霆,当众被王妃下了面子,脸上连愠意也无,反而十分平静。
献人的官员还未来得及从领赏的心绪里跳脱出来,倏然听得姜满这话,脊骨发软。
他弯身再拜,观察着殿上二人的神色,嗫嚅道:“禀娘娘,臣……”
姜满笑意更盛,起身,拖曳着裙摆走下阶梯。
她倒一盏酒,行至那官员身边,柔声道:“大人怎地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本宫敬大人一盏,就当是先行答谢大人,希望大人将本宫的请求记在心上。”
官员头也不敢抬,哆嗦着接过酒盏,一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姜满不再管他,朝上又行了个礼。
“妾身饮酒太过,这会儿有些头晕,想先行回去歇息,请殿下允准。”
不等洛长安开口,她又道:“谢殿下。体恤,妾身先行告退。”
说罢,径直离去。
王妃离席,宴上的气氛本该放松些许,却不知为何,更窒闷了。
夜深,一场宴早已散去,府内静谧无声。
姜满回到寝殿许久,始终没有入睡。
她并没饮多少酒,那一丁点儿的酒意也早已在回寝院的路上散去,眼下已不能再清醒。
案上燃了盏小灯,她坐在床畔,抱着小猫一下下地揉。
直到灯烛融化半数,窗外掠一道影子。
窗子推开道缝隙,一缕风悄无声息地飘进了寝殿里。
揉在小猫脖颈上的手一顿,姜满掀起眼皮,抬手,缓缓拨开帘帐。
小猫本被揉的快要入睡,许久没等到下一次的揉捏,睁眼,抬起脑袋看了一会儿姜满。
姜满瞥一眼小猫,松开手,任它蹬着脚从她的膝盖跳下去,跑开了。
她又抬眼,看向不远处,立在屏风前不动的洛长安。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赴宴的衣裳,一副金尊玉贵的模样,烛火下,金玉饰物的光影细碎晃动,将他的眉眼也映得好看。
晚风将月光吹入屋室,淡白流淌,沿着没能完全关合的缝隙横亘在二人中间。
许久,姜满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投在地上的影子终于向前一步,穿过那道月光。
洛长安缓步走到床榻前。
金玉的光也落入他的眼中,他注视她,缓缓弯下膝盖。
半跪在她身侧,枕上她的膝头。
第71章
姜满抚了下他的头发,周身隐隐,是他身上熟悉又好闻的草木香。
宴上的酒气好似从未近过他的身,软滑的锦缎铺散在她的膝间,浸着她惯爱闻的香气。
自来南安后,洛长安便极少用那种沉冷的熏香了。
手指勾到他发间的珠玉,姜满缓缓垂首。
烛火下,她的眼中有光影流转,她开口,嗓音柔软:“明明不赞成我的决定,怎么还是陪我做完了这一场戏?”
洛长安伏在她的膝头,低声道:“我不想,可我知道,拦不住你。”
姜满轻轻捻他的耳尖,触到灼热的温度,道:“那该继续演下去才是,你我才在宴上动了干戈,今夜你不该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