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陆生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往主屋看去。
主屋门窗紧合着,无甚动静,陆生与挽竹齐齐松口气。
“都站着干什么呢?!休要耍懒!”
平地炸响的声音瞬间吸引两人的注意,左侧偏房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还不待看清门口那人的脸,两人便低下了头,拱手齐声道:“莫公公。”
莫语春被他们喊得头疼,退了半步才点着下巴,“起吧。”
她生得白,圆脸杏眼,做这样的动作也不显得傲慢刻薄,反而透出股年少不经事的天真气息。揣着手俏生生立在灰墙前,眼波流转间,一身深绿色棉袍颜色也鲜亮起来,像一棵抽条的细竹。
看着就没有唬人的架势。
挽竹最先起身,将在内务局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语气愈发不满:“……照这情形,以后怕是也拿不到炭。”
陆生:“我们贱皮子,倒是算不了什么,但是殿下……”
谁都明白陆生想说的话。
庆皇二子,主屋的那位殿下,金枝玉叶的人物,十六天前还是风光的昌王殿下,如今却被褫夺了封号爵位,丢到了这破落小院里。
这落差,不可谓不是天差地别,云泥之分。
莫语春也觉得落差。
007说的多好,身份不低,她以为她高低得是个贵族小姐吧。
谁知道,哈,太监首领。
一阵冷风挂过,卷起枯叶。
莫语春还不适应新换的身份,更紧地缩了下手。等风歇了,学着看过的那些大太监们的模样,下巴重新抬起,怪腔怪调地开口吩咐道:“少嚼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翠玉还病着,挽竹,你去看看殿下。”
“是。”
看着两人各自忙碌,莫语春心里终于舒服起来,觉得这个身份也不算太一无是处。
意思意思站了会儿监工,莫语春嫌冷,很快转身回屋。
由于刚开门,屋里进了凉气,靠近炭盆才暖和起来。
莫语春没形象地蹲在炭盆边烤火,感觉快呼吸不过来就转头缓会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热源。
又一次被炭烟扑了满脸,莫语春愤愤起身:“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会一氧化碳中毒吗?!”
007在脑海里安慰她:“门窗透风,你离远点就不会的。”
莫语春越发欲哭无泪。
什么透风,分明是漏风。
皇宫里为什么会有这种豆腐渣工程?!
“莫公公!”
敲门声响起,陆生着急的声音传来,“殿下今日依旧未用膳!”
莫语春擦了擦脸上的灰,走出门:“低声些。”
又不是第一次了。
最开始送过去的膳食还有动过的痕迹,这两日的膳食送过去,最后都是原样拿回来。
挽竹在陆生身边站着,端着托盘的手冻得通红,“主屋炭盆熄了,殿下在里屋躺着,也不唤人,我总有些担心。”
莫语春看了眼挽竹的手,有些心不在焉:“怕是病了,你去太医院看看,找一位当值的太医过来吧。”
“这……”挽竹握紧了托盘,似是不情愿。
陆生主动道:“我去吧我去吧,挽竹姐姐才回来,该好好歇着才是。”
谁去都无所谓。
莫语春点了点头,眼睛还放在挽竹的手上。
“好了,挽竹,东西给我,你下去吧。”
莫语春说着,直接上手去拿挽竹手里的托盘。
挽竹退了半步,没完全退开,为难道:“莫公公,殿下尚未……”用膳。
按照规矩,这午膳是要放在小厨房里温着的,起码两个时辰才能撤。
“挽竹。”
莫语春压着声音,眉头深深皱着,努力拿出太监首领的气势,打断挽竹的话。
被她盯着,挽竹这才不情不愿地递出了托盘。
莫语春接过,也不看挽竹表情如何,兀自回屋去了。
冷掉的饭菜被分出部分倒在一起,放在炭盆的盖子上加热。
闻着烟味中的饭香,莫语春擦擦口水。
这是第二次了。
从一开始的偷摸尝,到如今直接截走,莫语春的胆子越来越大。
昌王虽然被废,到底还是一个皇子,吃食比他们好得多。
关键是还有肉。
她馋很久了。
莫语春之前是宝华殿里的小太监,太后吃斋信佛,连带着他们也不能沾染荤腥。
她知道昌王不会吃的。前两日是如此,如今病了更是。
且这膳食这么油腻,不适合生病的人,所以还是让她来吧。
顾不得烫嘴,莫语春夹了一块肘子肉,哈着气囫囵咽了下去。
浓郁的酱香在嘴里爆开,解馋之后,莫语春的吃相文雅了许多。
等她吃饱,炭盆里的炭几近熄灭,残余的热气很快从门缝窗边逸散。
剩下的肘子放在瓷盘里,盘底结了一层凝固发白的油膏,气味也被冻结,看不出半点色香味俱全的模样。
但它热着的时候是很香的。
摸着冰凉的盘底,莫语春有一瞬间想到了昌王,不明白他怎么舍得不吃的。
可能病得真的很严重吧。
拎着食盒出门,再回来已是两刻钟后。
院内安安静静,树下的竹条扫帚歪倒在地,落了一身枯黄的槐树叶。
陆生还没回来。
莫语春走近主屋,站在里间那头的窗沿边,侧耳去听屋里的动静。
屋里和院子里一样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第33章 “谁派你来的——”
陆生是哭丧着脸回来的。
莫语春倒也不意外,站在背风处听他哭诉太医院的太医是如何敷衍搪塞他的。
背风处离主屋很近,陆生的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七尺多的男儿老实相上糊满了眼泪:“莫公公,您去看看吧,殿下怕是真病了。呜呜。”
莫语春知道他在哭什么。
主子出事,最先受到牵连的就是下人。她没有推脱,准备叫挽竹一起和她去主屋。
陆生拿袖子擦了擦眼,声音含混不清:“挽竹姐姐在照翠玉姐姐,莫公公,我和您一道去吧。”
陆生是做打扫等杂事的,莫语春有些犹豫,怕他笨手笨脚惹出麻烦。
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人未经传唤就擅自入内,早就坏了规矩。陆生看起来老实,要是二皇子要罚,她可以把责任都甩给他。
想到这,莫语春点头同意了。
然而真到行动时,莫语春又打起了退堂鼓。
她胆子不大,只是被养的有些心大,遇事临到关头才后知后觉不对。
主屋的木门是才修缮的,与破败的墙面格格不入。
“我们进去吧,莫公公。”
陆生小心地推开门,门里的温度几乎和外面没有区别。
冷空气因为门扉的开合流动起来,两人尚未绕过屏风,里间传来一声咳嗽。
“咳咳!”
“殿下恕罪!”
陆生反应最快,跪倒在地。莫语春慢半拍也跪了下来,口中喊着殿下恕罪,眼睛却不老实地看向里间。
她被拨来这里时,这位殿下便已将自己关在了屋里,莫语春现在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听声音总觉得过分年轻了些。
在宫中八年,莫语春仅见过惠王。他陪在太后身边,看起来是个孝顺的。
至于昌王,她听说他为太后所不喜,故此从不踏足宝华殿。
其中的具体缘由,大多是宫中闲言碎语的猜测。
最广为流传的一则传言是太后信佛,昌王外祖家盛家世代为将,杀伐气过重,所以不喜昌王。连昌王母妃盛贵妃,同样也不受太后待见。
莫语春觉得这迁怒有些无理。
里间又传来两声压抑后的咳嗽,沙哑的质感挥之不去,听起来就病得很严重。莫语春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埋首装聋作哑。
陆生倒是很担忧,忧忧戚戚喊了一声:“殿下……”
听着他的声音,莫语春也有些难过起来。
她小时候家穷,闹饥荒时流浪过一段时间,春夏秋冬,四季的穷苦她都见过。
冬天尤为可怖,严寒最为磨人,一场寒风就能要了人的命。
二皇子病得那么严重,连饭都吃不了了,应当是快要不好了。
她难过不为别的,二皇子一死,他们这些下人也逃不了发落,恐怕会落个照顾不当,被发配进大牢。
她大舅现在还没复宠,不知道能不能捞得了她。
里间的二皇子又咳了下,莫语春听到他让他们出去。
*
膳司似乎知晓了二皇子生病的事,晚膳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送来的精致食盒,里面只装着温着的香米粥,加一碟小菜,清淡极了。
至于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是糙米!”挽竹惊愕。
不止如此,粥的表面还结了层厚厚的皮,看起来放了颇长一段时间。
莫语春对这倒是没什么不满的,趁人不注意从食盒捻了根酸萝卜塞到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开始期待起自己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