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奚逢秋指尖一顿,不知怎地,忽地露出个歉意的笑,“可能是我让你误会了。”
  池镜花风中迷茫,尚未厘清他的话中含义,仿佛有一柄藏在寒风中的尖刃,贴着她耳畔的肌肤悄然划过。
  “池姑娘,我最不喜别人骗我。”
  在他吐出“骗”字时,池镜花真切地感受到一阵虽被刻意敛起却极为强烈的杀意,刹那间,头顶仿佛悬着一把随时能贯穿她躯体的刀刃。
  奚逢秋没有开玩笑,而池镜花也总算清楚他的想法——单纯好奇她的来历。
  池镜花大胆猜测是这个时空的占卜之术对她无用,所以才引起奚逢秋的好奇心。
  但好像找到了突破口。
  池镜花态度无比真诚,信誓旦旦地强调第二遍,“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平安县确实是她的出生地,只不过不在这个世界。
  山中寒风凛冽,已完成任务的白鹤停于远处的水坑边上,歪着脑袋安静地观察两人。
  奚逢秋长睫轻颤,脸色算不得多好看,唇角弧度却更甚。
  “池姑娘,又骗人。”
  翻飞的白衣若有似无地擦过池镜花的脚踝,他就差直接把“杀”字说出口。
  他绝不正常。
  谦卑有礼的温润君子,内里却是个病态疯子。
  池镜花抑制住后撤的欲望,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衣裙。
  不过危机总是伴随着希望,既然他这么想知道真相,那就绝对不能让他如愿,毕竟疯子的好奇心一旦被满足,那迎接她的必定是死亡。
  池镜花决心孤注一掷。
  她深吸一口凉气,鼓起勇气向前跨出一大步,距离近到离对方不足一拳的距离,抬头时清晰地看见奚逢秋睫羽间尚未凝结的细小血珠,还有血色耳铛上的小字:年年。
  “奚公子,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若不信,大可以杀了我。”
  少女的几缕冰凉发丝随风吹落在他的肩胛上。
  奚逢秋不躲不闪,垂着眼眸,满脸疑惑地打量池镜花。
  不知何时,她的脸颊以及粉绿色衣裙也染上斑驳的血迹,宛若是他阴暗角落里的共犯。
  半晌,他轻笑一声,“池姑娘,你好像一点也不怕死呢。”
  池镜花:“……”
  胡扯!她怕的要命!
  “我不会武功,也不了解任何术法,若你要想要杀我,我根本逃不掉。”
  池镜花实话实说,视线不曾偏移,直直的落在他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所以,奚公子,你若执意不信,尽管动手。”
  满嘴谎话。
  好想杀了她。
  好想用这些线将她绑起来,一点点割破她的皮肤,更想亲眼看着她的鲜血滴在枯叶上、草丛中、河流中、土地里。
  好想斩断她的四肢,折断的她脖颈,就像黑妖和她的山匪同伴一样,替她找到她的死亡之所。
  可她若是死了,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她身上的谜团。
  好像有点可惜。
  权衡利弊后,奚逢秋松开拉着细线的右手,转而覆上左肩胛的伤口,狠狠按住,试图暴力止血。
  与此同时,从他指尖生出的所有细线原地化为齑粉,于黑夜中飞舞消失。
  那些长久压在她四肢百骸的杀意瞬间消散,就连她的呼吸都顺畅不少。
  好像……赌赢了?
  池镜花劫后余生般的吐出一口浊气,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拳。
  而后,依旧沉浸在喜悦中的池镜花看见奚逢秋抬起左手食指,给她指了个方向。
  “这边。”
  顺着奚逢秋指的方向往前走,有一条细长溪流。
  夜深露重,他们这时候下山必定来不及,而且迷路风险极高,只有将就一晚等天亮再行动,不过他们身上的血污和泥泞得清理清理。
  因此,河边无疑是最佳的休息场所。
  池镜花简单收拾一下,接着准备生火。
  半个时辰后,池镜花在离河边不远的空地生了火。
  她抬头望去,奚逢秋身上的污血已被洗净,正在逗趣站在水面盯着水底竭力捕猎食物的白鹤。
  一人一鸟,相处得尤为和谐。
  比起人类,他似乎更喜欢与动物相处。
  山里昼夜温差大,偏偏还起了雾,有降温的趋势。
  池镜花大喊一声“奚公子”,在对方偏头看过来后,表情无辜地眨着眼睛,声音莫名地软了几分。
  “你不冷吗?”
  她诚心诚意地邀请他,一是怕他生病,二是想趁此机会了解一下真实的他,如果可以,最好能够再刷一波好感度。
  被送到奚逢秋身边的夜风似夹带着火焰的温度。
  奚逢秋思索片刻,缓步走过去坐下。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安静的四周薄雾重重。
  池镜花一边往火里添木枝,一边思考要如何自然地开启聊天话题。
  “多谢。”
  伴随着劈里啪啦树枝燃烧时的炸裂声,一声道谢猝不及防地传入池镜花的耳畔。
  她转过头,看见奚逢秋正轻轻偏过头冲她露出个浅浅的笑容,语气和表情都温柔得不像话,扎眼的耳铛映出跃动的火光,若隐若现可见其血色光芒。
  池镜花愣住片刻,回了句“不客气”,仔细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原著描写的并非都不正确,大部分情况下,奚逢秋看上去还是很好相处的,甚至真有几分白月光温柔男配的意味。
  池镜花又往火堆里丢了根柴火。
  火光映照,气温升腾,她的双颊逐渐热了起来,脑
  子也活络了起来。
  “奚公子,你为何会被山匪抓住?”
  以他的武力,池镜花绝不信他会被山匪抓住,所以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十分好奇。
  奚逢秋瞧见她歪着脑袋睁圆了眼睛,眼底火光翻涌,胸口垂落几缕长发,早已不见当时恐慌。
  “因为,我接了个悬赏令,任务是杀掉那只黑妖。”
  回忆进山时的场景,奚逢秋的语气有些无奈。
  “可它披着人皮躲进山匪中,要想找到他,只有接近山匪这一条路可走。”
  意外的是,奚逢秋对此毫无隐瞒,神情平淡地简单陈述完整件事的经过,根本就不在意是否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这妥妥的钓鱼执法啊,最后不仅杀了黑妖,甚至连山匪的窝都一锅端了。
  池镜花张了张口,简直无言以对,也庆幸自己的任务不是杀他,不然还真是无从下手。
  光线忽明忽暗,奚逢秋垂下鸦黑般的睫羽,视线落在颤动炽热的火光上。
  “那池姑娘你呢?为何会与山匪为伍?”
  这是系统生成的初始设定。
  虽然池镜花很想这么说,但碍于身份和任务只能缄默不言,希望奚逢秋能从沉默中读出她的不容易,别再追问了。
  冗长的寂静过后,池镜花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奚逢秋掀起眸子,笑意更深,当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是编不出来了吗?”
  很好。
  这个疯子自始至终就没信过她。
  想到这,池镜花总算明白当时并非是她赌赢了,而是奚逢秋心中的求知欲占据上风,这让她更加坚定保守身份秘密这一决心。
  “既然左右你都不信,那我不说了。”
  说罢,池镜花假装生气,将附近的最后一根柴火丢进火里,站起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被看出端倪,赶紧找个理由去别处平复一下心情。
  “我去捡柴。”
  怕他多想,在离开前,她特意补充一句,“就在这附近。”
  奚逢秋没有抬头。
  在池镜花离开后,他慢慢地伸出右手,用指尖去轻触明火。
  是热的,但是不疼。
  他又收回手指。
  夜深雾重,池镜花也不敢瞎转悠,不到半小时就抱着树枝回来了。
  她将新捡来的木枝丢进火里,正好续上。
  忙活了一整天,又因从计划救他开始就没睡过个整觉,池镜花一坐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泪光。
  奚逢秋看出她困意滔天,又看见白鹤单脚站立在河里,脖颈扭向身后,脑袋软趴趴地搭在肩上,早已熟睡。
  他好心好意地轻声提醒道:“池姑娘,这里应当可以睡觉的。”
  睡觉?
  不,她只是困,可不敢睡。
  池镜花立马摆手婉拒,“没关系,我可以坚持的。”
  像是看穿她的顾虑,奚逢秋语速放缓,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有意要卸下她的戒备心。
  “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池镜花不为所动,扯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火焰猛地窜高一瞬,照进他深不见底的双眸。
  “就算我要杀你也不会是在你睡着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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