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那些曾叠过纸飞机又被展开铺平装载成厚重沉甸的回忆书。
  妹妹拥有细腻而敏感的内心，情绪不肯直白地表达，于是变成了这些珍贵的文字，被哥哥全都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全都留存起来。
  也许，也许。
  对于某个人而言，从一开始就没有奢望过能够永远留在妹妹身边，所以留下记录，以供余生回味。
  一页一页翻过，到了最后一页。
  是一个黑色的方形机器盒。
  仪器看上去并不是现代的高精技术，更像是好多年前的产物了，按钮已经被摩挲得褪了色，那是千千万万次温柔的抚摸留下的痕迹。
  谢灵垂着眼，注视许久，按下那个按钮。
  起初是一阵带着一点磁性的白噪音。
  然后有了声音。
  熟悉的——
  “哥哥。”
  “你说了一辈子当我哥哥的，那你就得一直待在我身边。”
  “什么时候都不能离开。”
  停顿一下，是哥哥的声音。
  “以后呢？”
  “以后也不行。”
  “高中、大学、工作……一直都在一起。”
  片刻后。
  哥哥说：“再说一遍。”
  她于是重复：“我说，你要永远待在我身边，高中、大学、工作，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要一直在一起。”
  “谢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一阵呲呲的白噪音。
  声音结束。
  陷入安静。
  片刻后。
  声音再次响起。
  是她的声音。
  “……不能。”
  “你只可以为我做这些。”
  ……
  “不准走。”
  ……
  “我要你，裴陆行。”
  ……
  “看。”
  “它们原先只是一捧种子，是我们一起让它绽放，变得这样美丽。”
  “这里铸着围墙，阻挡了外面的危险，还有精心照料它们的园丁。”
  “所以它们会开很久、很久。”
  “就算有一天不再开了，也没关系。”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以后，我们还会让它们绽放，每一年都会，对吗？”
  “我会让她一直绽放。”
  ……
  “哥哥，你要爱我。”
  “不是一直在么。”
  “不是这样。”
  “这样还不够。”
  “还要很多很多，非常多，才可以。”
  “嗯，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非常多，哪怕你不需要。”
  ……
  “哥哥，我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
  “不是因为你是哥哥才喜欢你的。”
  “哥哥，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你已经很让我开心了。”
  “我的愿望已经全部实现了。”
  ……
  甚至更久远的——
  “哥，你的冰淇淋化了。”
  “没事。”
  一阵窸窣的声音，是她将冰冰凉凉的手指贴在他的脸上，问：“哥，凉不凉快？”
  “……凉快。”
  ……
  空荡的房间里，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有的收音不那么好，带一些杂音，有的很安静。
  一次又一次，响起的，是她过往说过的话，是他心跳的频次变化。
  这些。
  ——全部。
  都是他爱着她的佐证。
  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在爱着她。
  只是她还不知晓。
  但他已经学着记录，学着留存下她在他生命中产生的痕迹，全都珍而重之，这样，哪怕未来她会远离他，哪怕她不再愿意陪伴他，哪怕他永远地失去了她……至少他还可以用这些聊以慰藉，余生不至于太过孤独。
  难怪。
  难怪那个时候，他说——“就算你以后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人生轨迹如何变化，我都在，你也一直会是哥哥最重要的人。”
  他却没有提自己的以后。
  当然不会提。
  没有她。
  他哪有以后呢？
  也许早就应该意识到了。
  那么多次的信号。
  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一直都在无声地宣告。
  ——“我的人生也要为了你退让。”
  ——“你没有喜欢的吗？”“除了我。”“没有。”
  ——“难道你要爱到连我欺负你，你也要给我递刀吗？”“为什么不能？”
  ——“如果我说，只要你需要，我全都会去做呢？”
  ——“无论你做了什么，哥哥都原谅你。”
  ——“我不会审判你，谢灵，我只爱你。”
  ……
  哥哥病了。
  早就病了。
  这么多年畸形的、压抑的、隐忍的爱意早已经将他吞噬殆尽，只剩下了这具病入膏肓的躯壳。
  靠着妹妹的爱意苟延残喘着。
  一直以来，作为年长者，他理所应当地照顾着她，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以至于她需要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却没有发现，原来他也一直
  在需要她。
  离开她。
  这个以蚕食她的爱意才能活下去的寄生兽将会迅速地枯萎下去。
  他不会有以后了。
  没有她的未来全都成为黑白默片，他的生命终止于那一瞬间。
  不过。
  现在，她知道了。
  哥哥是病了。
  但会爱着这样的哥哥，甚至还要自私地占据、索要更多哥哥的爱意，她也病得不轻。
  那就病下去好了。
  管他对也好，错也好。
  如果是错的，那就错下去。
  反正这么多年以来，彼此都是共犯。
  这条歧路，那就一起走下去好了。
  第80章 这是一份迟到的勇气。……
  九月的最后一周。
  谢灵来到了书薇的病房，这一次，没有医护人员在，病房内只有书薇一个人。
  她推门进去，房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书薇静默地看了过来，目光触及到她时，停顿了一下，眉心好像轻蹙了下，像是在记忆里搜索着什么，许久，才与之对应，轻声说：“谢灵。”
  “你还好吗？”
  谢灵问。
  书薇点了点头，问：“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补课吗？”
  “今天周日。”
  谢灵说。
  她神色似乎是有短瞬的怔神，过了几秒，才说：“这样啊。”
  谢灵坐在了她旁边，给她调整了一下后背的靠枕，注意到了她手臂上的淤青，顿了顿，慢慢收回手，垂着眼。
  片刻。
  她低声开了口，“对不起，书薇，之前的事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徐溪舟拿你照片来找我的事，我没有告诉你，对不起，我以为我能处理好，没想到他会在学校论坛上发出来，抱歉……”
  书薇却露出了一种近乎茫然的神情，“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
  谢灵也愣住了。
  “你……不知道？”
  “我这些天都没有用过手机。”
  书薇解释完又问，“所以我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灵低头拿手机，把留存下来的一些证据给她看，“之前徐溪舟拿这些照片来找我要钱，如果不给他的话他就要全部曝光，我当时给他转了，但是他说他会一直拿这些照片持续勒索……所以我跟哥哥说了这件事，哥哥跟我说就算他曝光，这件事也可以控制住，让我别担心，然后去找了徐溪舟，之后徐溪舟就在学校论坛发了你的事情，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
  书薇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先问道：“钱拿回来了吗？”
  谢灵愣了一下，说：“拿回来了。”
  她略微松了口气，然后抬起手，用指腹点了一下谢灵的额头，“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钱？原来我在你这里这么值钱。”
  “你是无价的。”
  谢灵握住了她的手，说完后，又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你为什么要道歉？”
  书薇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温柔，“这并不是你的错，谢灵，你不需要为自己没有成功阻止一场‘凶案’而内疚，何况我并不在意这些，它们没有伤害到我。”
  谢灵慢慢抬起头，看向她。
  那双眼睛慢慢积蓄起绯红。
  好一会儿。
  她哑声说：“我以为你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现在这样吗？”
  书薇温和地笑了笑，捏捏她的脸，说：“不是，旧疾发作了，那天回家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可能受了什么刺激，我有点失控，所以哥哥把我送到医院了，这些天已经好多了，应该下周就出院了，很快你就能在学校见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