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他那双清澈透亮的蓝眼睛里盛着些维吉尔不愿意看懂的东西,在阳光下像破碎的玻璃,折射着细碎的光。
维吉尔微微叹了口气。
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书店后面,从小门钻出来后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喝点吧,”他语气不太好,“脸色这么难看,不知道在家里好好休息?书放在这,一会儿我给你们送过去。”
维吉尔愣了愣,接过来之后轻声道了句谢,微微扭头看向玻璃门上倒映出的自己。
晕眩和疲倦是比痛苦更难掩藏的感受。
克拉克给他的眼镜只能改变他在别人眼中的外貌,却没办法驱散笼罩在他眉间的疲倦,也没办法遮挡他苍白得稍显过分了的神色。
他双手捧着牛奶,玻璃杯的温度有些灼人,蒸腾而上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维吉尔喝了一口,浓郁的奶味冲淡舌尖的苦涩,从食道一路温暖到了有些发疼的胃。
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出现在他面上的、细小而柔和的笑意。
杰森偏过头笑了一下,目光平和而宁静,像阳光下风平浪静的海湾,缓释了他身上自地底裹挟而来的冷淡。
或许是还没被那些带着铁锈味的记忆侵袭,也或许是因为已经见证过太多的爱恨离别,他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维吉尔恍然间意识到这一点。
“我觉得你会的。”
杰森只是轻声说,目光落在封面道林那副被红色绒布遮蔽着的画像上。
——只要你不一意孤行地走在注定牺牲的那条路上。
他看着维吉尔,将后半句话掩于舌尖。
第151章 哥谭印象 意料之外的城市
维吉尔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门外或许有风吹过, 路旁的树梢摇晃间光影也变了位置,弥足可贵的一星阳光落在他的头顶,替那些比本人更加柔软的发丝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又洒在杯中的热牛奶里,看上去像粗糙简陋的拉花。
杰森能看见他的眼中逐渐浮现出一些很柔软的东西, 像一触即碎的湖面, 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漾出些涟漪来。
他也很久没有见过维吉尔这副样子了。
——他没有告诉维吉尔, 其实在书店里盯着布鲁斯个人传记上那个刻入灵魂深处的名字时,他就已经想起了所有东西。
那些从世界另一侧携带而来的硝烟与战火, 残留在这个世界未尽的仇恨与痛苦……都在那漫长而遥远的几分钟里如海岸上的潮汐般褪去,似乎什么都没留下,却真切地在他心里留下一片深入灵魂的潮湿。
……他曾以为原谅是不可能的事。
但切身经历过那些生离死别、站在那一眼也望不到头的墓碑前时,他才发现有比自己的仇恨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永远不是为了自己而战斗, 也永远不是因为自己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与过往才选择站在所有势力之外。
他只是看到了更多……更多他在韦恩家看不见的东西。
每一个阶层都会宣扬美德的重要性, 而在他们自己的生活中却没有必要践行。富人会谈论节俭之可贵,游手好闲者会滔滔不绝议论劳工的尊严——而那些真正身陷苦难的人民往往是沉默的大多数。
蝙蝠侠看不见,布鲁斯·韦恩能看见, 但无法理解;超人也看不见,他实在是太忙、太累,即使小记者克拉克·肯特能看见世界人民的苦难,但看不见哥谭那些在黑暗之下涌动的邪恶。
生活在哥谭的人永远生活在无止境的绝望与惶恐之中, 惴惴不安、惶惶难以终日。
……这就是哥谭。
一座被抛弃的城市。
但总有人起誓要守护这片土地,也总有人选择守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杰森眉眼微垂,把手上的书放进书篮里。
店主动作很快, 沉默地包着书,道林·格雷的故事很快就被其他的书籍淹没。
杰森拿起的下一本是玛琳娜·茨维塔耶娃的诗集,维吉尔的目光轻轻落在书脊的烫金签名上。
他对这位“二十世纪的第一诗人”有些印象。
她自由又孤傲, 总是“不识时务”、特立独行,但个性中依旧积淀着真诚和不安……又像白银时代绝大多数的诗人。
生活与存在、存在与生活,总是她诗歌的主要命题,苦难与对于苦难的态度、爱以及爱的本质和意义……她在语言的隐喻中独白,陈述内心激烈的情绪。
恍惚间与正垂眸看着书封的杰森有些许相似。
维吉尔看着他,陡然想起诗集中的一句话。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杰森……
维吉尔收回视线,目光被朦胧升起的水雾遮挡,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这句话,你又想告诉谁呢?
杰森自然不会主动告诉他,他也不会主动去探寻这些无关紧要的秘密。
虽然确实也称不上什么秘密。
他喝完牛奶有些昏昏欲睡,捧着空杯子靠在玻璃门边微微阖眼。
直到杰森站起身走到他身侧,维吉尔才睁开眼,把早就失去温度的玻璃杯放在桌上,拿出手机编辑消息。
杰森碰了碰放在桌上的杯子,带着热度的指尖触上略显冰冷的杯壁,他微微皱眉,看向已经发完消息把手重新揣进兜里的维吉尔。
他看上去穿的很厚实,黑色的及膝羽绒服把他整个人罩在了里面,配上架在鼻梁上的方形黑框眼镜显得平平无奇,扔进人群就找不出来,泯然众人。
只是体温也太低了点。
杰森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身边,看他准备干什么。
维吉尔站在门口,把下半张脸藏在蓝格子的围巾里,站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些迟钝地转头看向杰森,把围巾取了下来缠在他脖子上。
“忘了……我们等司机,一会儿先去商场。”
杰森的鼻尖都被围巾遮住,恍然间又闻到了海水咸湿的味道,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
“围巾,你不要吗?”
他慢吞吞地说。
维吉尔默默把拉链拉到了最顶上,跟他一起蹲在门边。
“你先戴着吧,一会儿再买一条。”
两个人在书店门口没蹲几分钟就被店主赶进了店里,给他们找了两个小马扎出来,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几度。
电视里正在放哥谭新闻。
几个人名翻来覆去地讲,杰森吹着空调热风,听着“阿卡姆疯人院近期风平浪静”的消息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得厉害,但意识又很清醒,强撑着精神靠在前台的玻璃上眨眼。
维吉尔看了他一眼,发了条消息出去,得到回复后微微叹了口气。
“先睡吧,明天我们再去商场。”
杰森现在正处在记忆融合和身体重新发育的关键时期,经常困倦也是正常现象。
听了他的话,杰森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意识渐渐昏沉下去,最后陷入了一片冰冷而黑暗的空虚。
这不是个好梦。
他的经历也注定他没办法做什么美梦。
那些鲜血与黑暗总是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
维吉尔目光凝了凝,落在他紧皱的眉眼上,温凉的手指搭在他相对而言有些发烫的手背上。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像哄达米安和乔纳森那样唱些什么歌,只是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肌肤之下脉搏的跳动。
他真的活过来了。
维吉尔有些恍然地想。
很多本不该逝去之人都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只是有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
但每当他阖上眼帘,出现在面前的就总是那张清润温和的脸、那个豁达又释然的笑容。
capercaillie,越过黑暗的白色雷鸟。
维吉尔又睁开眼,把自己选的两本书捞出来翻着看。
翻开第一页是“献给我的母亲,并纪念我的父亲”的扉页语,他动作滞了滞,轻巧地翻过下一页。
店主关了电视,女主持的播报声在一瞬间卡壳,而后消失。
一阵很轻的“滋滋”声之后,悠扬的音乐声充满了整个书店。
维吉尔对哥谭原本的印象在轻柔和缓的音乐声中逐渐化为虚幻的泡影,破碎后拼凑不出形容。
这真是座奇怪的城市。
好半晌后,他只是这么想,看着司机把书篮放进后备箱,蹙眉后把杰森放进了后座,给他调整了一下位置后坐在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