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怂恿虞煜出宫散心的提议,是谢愁飞主动提出来的。
——他有一个极其重要、又难以言说的理由。
然而七年来不曾分别过, 就连亲自领兵出征时也要虞煜待在大后方营帐里,夜晚看见他才安心的谢愁飞, 真正面临小别时却又后悔了。
如果他能够放得下心,当初就不会因为虞煜的眼泪而宣告一败涂地, 轻易放弃了让小狐狸独自留在皇宫中的念头。
与其说是虞煜一心依恋着他,在看不见他的地方缺乏安全感,倒不如说是谢愁飞害怕“离别”这个词眼, 真正离不开对方的人, 是他自己。
在这个时代,皇帝并不算一个好做的职位。
就像是虞煜和谢愁飞在七年前的元宵节那夜,曾经推心置腹所谈论过的那样。
即使是皇帝, 也总有些不得已需要遵守的规矩, 或不得已而需要去妥协的事情。
但当那些不得已遇上宸帝的逆鳞时, 即便是再敢忠言直谏的臣子, 也不得不在他的怒火前三缄其口, 最多递个折子,间接苦口婆心地委婉劝说。
“祸害,迟早是个祸害啊。”朝臣越是为谢愁飞的才能与宏图所折服,越是痛心于他伟大征途中唯一的“污点”。
他们不明白,京城中的各家贵女不明白,近几年过得事事不顺的虞家众人就更不明白,陛下到底是鬼迷心窍看上了虞煜哪一点。
难道是因为他那张年轻貌美的脸?
可就算再喜欢的美人,看了七年,总该看腻了。更别提虞煜不仅有极坏的名声,还是政斗失败的前朝末代皇帝赐给他的对象。
除去那张脸——
论身家,论门第,论才情,论善解人意,谁家贵女不比一个不识风趣、无依无靠的“哑巴帝后”强?!
虞煜出宫游玩月旬,后宫中就只剩下宸帝一个人。
总算逢上两人分开的时候,某些人的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
这厢奏折如雪花般飞进宫中,劝陛下充实后宫、广纳美人的大臣一个接一个。
那厢,各家腆着脸递拜帖给谢凤儿——天宸帝国唯一的长公主殿下,说客几乎踏破了公主府的门槛。
既是希望长公主能够对陛下施加影响,好教宸帝回心转意,不要再继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实际上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叫出宫时居住在公主府隔壁别院的虞煜知难而退。
谢凤儿倒是知晓自家兄长的性情,她原本还以为谢愁飞将要孤独终老,或是谁也看不上只为谋划江山大业,只要后妃中生下继承人便好。
没想到他那么眼高于顶,永远注视着更高处的家伙,也会愿意为了一个人而停下脚步,偶尔吵架时还会跑来向她患得患失地咨询情感问题。
这令府内养了不少男宠,且个个主动倾心于她的多情端水党公主殿下颇为头疼,又暗自乐不可支,每回笑眯眯地看她哥笑话。
更别提,谢凤儿早已得知虞煜的性别,对京城里某些不安分的人所思所想更觉啼笑皆非。
开头几天烦不胜烦后,她干脆学着虞煜大门紧闭,自己也带着一众美人踏春出游去了。
找不到谢凤儿,宸帝那边又是久攻不下的死硬堡垒,做着皇亲国戚梦的各家,不由得把希望放在了身为众矢之的的虞煜本人身上。
他们通过各种途径,与寻找画画灵感的虞煜在郊外或风景名胜处“偶遇”,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有软硬兼施的,威逼利诱的,有直接贬低虞煜本人的,还有自诩家中久留阁女非宸帝不嫁,一心要攀龙附凤入宫的。
没有人把这个名义上的帝后放在眼里。
毕竟,一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傻子,能知道些什么呢?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被谢愁飞派出的护卫驱逐离开,但也有身份尊贵亲自前来的对象,护卫拿捏不准得罪的后果,再加上虞煜本人没有发言,便不敢动用粗暴手段。
在虞煜启程回宫的当天白日,最后来找他的说客,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与继母。
“余儿,你知道我与你母亲找你找的有多辛苦吗?”
虞父搓了搓手,衣着相较虞煜记忆中,显得很是寒酸与落魄,“自从天变了,我丢了官位,陛下便再也没想起过我们,我堂堂一介侍郎,竟然沦为平民,根本去不了皇宫,更见不到你的面。”
“是啊是啊,余儿,你可是我们虞家的骄傲,现在贵为帝后,可不要忘记我们多年的养育之恩啊。”继母躲在虞父身后,嘴里嚷嚷。
被虞父瞪了一眼,她脸上赶紧挤出一个讨好的谄笑,眼神到处乱飘,不敢去看虞煜。
虞煜虽允许了他们近身,却一直不说话,眼睛直视着远处山水朦胧的景色,他心中想的是回宫以后要如何与谢愁飞分享他所见到的美景。
他以为再见虞父与继母时,还有那几个弟弟妹妹时,他心中会有些许波动。
事实上没有。
就连仇恨或是厌烦之类的情绪也不曾浪费在他们身上,纯粹地漠然如陌生人了。
直到,他听见这么一句……
“莺儿,你最小的妹妹,生来一副好歌喉,又乖巧机灵,也到了该商议亲事的年纪。”虞父推嚷着把一个相貌与虞煜有三分相似的少女从身后拉出来,让怯生生的她叫“姐姐”。
“余儿,你看一个人在宫中也没个说话的人。”见虞煜不搭理他们,但也没驱赶他们,虞父心中不由的升起侥幸。
他与继母相视一眼,终于,试探着说出了筹谋已久的真心话,“不如让你的亲妹妹入宫多陪陪你,好不好?”
虞父很有信心,只要和虞煜面容有几分相似但更加聪明伶俐,又更加年轻的虞媚莺能够入宫,懂得讨好人的她不出几年一定能够取代虞煜获得宸帝的宠爱。
就算不受宠也没关系,只要能够混进宫,总会有阴差阳错的机会,比如醉酒后看错人……诸如此类的,手段都教过她了。
届时,若是能借机再替至今膝下无子的陛下诞下一儿半女,莺儿封后一事说不定也不是问题,为了下一任皇帝继承人的正统性,到时候整个朝堂都得为之说话。
这是虞家能够光宗耀祖,重回世家交集,保未来百年不衰的最后一张底牌。
虞煜的视线从辽阔的远方收回来,落在少女的脸。
“你的想法呢?”他神色淡淡地问。
虞媚莺俏丽的双颊飞上霞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含羞带怯,声音却如黄鹂鸟歌唱般脆生生道:“姐姐,我不会与你争抢。只是,整个帝国都期待着拥有陛下血脉的优秀继承人降生,公主殿下言明此生无意生育,谢氏也无旁支宗族继承,你不能那么自私,为了个人的一己私欲独占陛下,弃国民与江山社稷的稳定于不顾呀!”
当皇帝成为皇帝时,他就不再是一个人的忠诚情人,而将是受天下人期待瞩目的威严君主。
为了一个人而空置后宫七年,独宠帝后,已经足够在史书上留下痴情判词的记录。
可当帝后无子时,这份痴情就成为了动摇国本的“自私”与“罪过”,是污点,受人耻笑。
古来皇帝爱江山不爱美人者,又或换美人如换衣者,不知凡几
少得可怜的一心一意者,反遭后人耻笑,评判其殊为不智。
这是时代的悲哀与局限性。
当一个人最普通最寻常的独占欲,与众人口口声声的天下大义相违背的时候……当整个社会大环境都与之冲突作对的时候……
“我为什么不能自私呢?”
“什么?”虞媚莺得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这个世界的道德无法束缚我,更无法绑架我。”虞煜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眼神却寒冽冻骨,“我不吃这一套。”
说话时,他的目光极其阴冷可怖,像是藏在深处终日打盹的懒洋洋猛兽倏地睁开兽瞳!
“从谢愁飞与我许下誓言,长相厮守的那一刻开始,他这辈子就注定永远都是我的人!”
“永远……”
心中充斥着狂暴而足够被人抨击的许多杂念——可他为什么要在意那些外人的看法呢?
一个虚假的,会因剧情偏离轨道而破碎的小世界……
虞煜按住额头,停滞良久,忽然冒出几声大笑。
他不再搭理众人,径自离去。
身后,浓重的威压感逼迫得少女连同身后男男女女脸色煞白,两股战战,后怕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第125章
虞煜睁开眼, 随即转过脸,静静地凝望着躺在他身边的男人侧颜。
他的嘴唇抿成平直的薄薄一线,眉心攒起, 沉郁着以往不曾出现过的思索。
也许是他思考时太过专注。
当狭长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面对苏醒后的谢愁飞,虞煜的反应平静到近乎迟钝。
“有件事, 我想有必要让你知晓。”他看着谢愁飞,眉心川字还未消去,“我不再是以前你认识的那个虞煜了。”
“你要与我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