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顾黎好笑地将算盘轻轻拿出来,指尖随意拨弄两下,不一会儿就得出结论:“七百二十三年零九个月。”
乔青阳虽然是神剑,对时间没有太大的概念,但潜意识也明白着数字对于凡人来讲太过庞大了些,他感到迷茫:“修士能活那么久吗。”
顾黎觉得也是,善良地表示:“那就抹个零头。”
那一日暄安和徐沐阳相认后,暄安非要将胥酌送给徐沐阳,但剑已经到了顾老板的手上,顾老板贴心地表示愿意打个八折,八百万让暄安拿走送人。
因为怕徐沐阳不肯收,暄安一边说自己和顾老板是朋友几百灵石就能买到,一边暗中给乔青阳两人使眼色示意他们私底下沟通。
于是再徐公子不知情的情况下,暄安用七百多年的苦力买了本来就是自己制造的剑,又将剑送给了徐沐阳。
乔青阳和暄安相处了小半年,也算是有点感情,听到好友愿意给他降点时间,顿时开心起来,语气都欢快了一些:“好,那就七百二十三年。”
其实本来打算抹掉二十三年的顾黎:“……”
很好,少年比自己更有当奸商的潜力,顾阁主满意地想到。
冬天早已过去,此时正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之际,乔青阳抱着自己的剑,望着窗外已经长出粉色花蕊的桃树,声音淡淡却泄露几分关心:“不知道他们还要比试多久。”
来到秘境之时也正值春季,不晓得现在外面是个怎样的光景。
暄安留下来的小胖鱼终于不再是百无聊赖地吐着泡泡,反而一反常态地在小木盆里来回游动着,仿佛也在焦虑着胜负。
顾黎摸摸少年的耳朵安慰他:“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
尽管如此,乔青阳还是总觉得心中不安。
但两人都明确表示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场,就算担心也做不了什么。
剑难得地叹口气,显出几分少年老成来。
然而下一刻,蜜饯移到嘴边,乔青阳眸子一亮,脸上的颓色便一扫而过。
两人的这一场比试,持续了足足五日之久,时间长到让乔青阳好像回到了之前暄安雷打不动地在覆水涯等待的时候。
他们造成的动静极大,这半年中不说徐沐阳,单是暄安便进步巨大,有时候练剑时形成的剑气,乔青阳路过都忍不住夸上两句,而徐沐阳虽然不知道在魔界经历了什么,看不出修为,身上的气息却沉稳了许多。
这样两位年轻强大几乎同样优秀的剑修的比试,当然吸引了不少人,但却怎么也跨不过乔青阳帮忙设下的禁制,无奈,只能在山下等候着,甚至有人在最近的山脚住下来,就为了第一时间知道最终的结果。
五日过去,众人的从最初的兴致勃勃到无聊烦躁,在一个平静到几乎奇怪的深夜中,昏昏欲睡的人们终于看到了那两名剑修的身影。
覆水涯上生长着某种春日里成熟的灵果,金黄的树叶飘落了一路,身材修长的黑夜剑修踩着一地枯叶下了山。
他的身后鲜血流了满地。
却并非出自他的身上。
乔青阳在半夜被敲门声吵醒,半响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暄安两人,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拉着顾黎一起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刻,瞌睡却瞬间清醒。
暄安笑得很勉强,肩上颈上满是干涸的血液:“我要走了。”
他这样说。
乔青阳问他:“你赢了吗?”
等了半天,却等到一句满是苦涩的叹息。
剑修转过身离开,声音轻地像是要消散在风里。
在他的背上,已经了无声息的青年无力地靠在他身上,脸色苍白,流出来的血液打湿了暄安的衣襟。
暄安说:“我输了。”
第22章
作为一把剑,乔青阳的身上沾染过无数的鲜血,凡人、魔、妖怪、甚至是神仙,锋利无情的剑刃往往在一瞬间便能夺去成千上百的性命。
乔青阳以为自己早就能够平淡冷漠地面对生死。
但他却不知道,从前的那些战场上的经历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生离死别。
生命的流逝,只有发生在自己和身边人的身上,才最为惊心动魄。
乔青阳坐在覆水涯边上发了很久的呆,这个地方他只来过三次。
一次是秘境入口打开之时,他一剑劈开空间,觉得人间人事都十分无聊目中无人,第二次是陪着暄安等比剑迟到的徐沐阳,寒风将脸刮的生疼,他懵懵懂懂地感受着另一人从期待到失落的情绪,第三次就是现在,和煦的春日,他与顾黎一起来祭奠死去的徐沐阳。
明明前些日子还鲜活的人,转眼就成了一方矮矮的坟墓。
耳边传来姗姗来迟的宋夫人压抑克制的哭声。
乔青阳忽然觉得很惶恐,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一伸手却只握住了溜走的春风。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悼念的情节都会伴随着细雨,乔青阳眨巴两下眼睛,便感觉到几点雨水顺着睫毛滴落下来。
好凉。
乔青阳哆嗦了一下。
头上却出现一把油纸伞,顾黎轻声哄他:“下雨了,我们先回去。”
剑今天格外听话,乖乖地站起来跟在顾黎的旁边。
油纸伞不是太大,尽管两人都身材修长,但好歹是成年男人,总归是显得拥挤。
乔青阳的小半边衣袖被打湿了,顾黎特意将伞往少年的方向倾斜,更是被淋到了半边肩膀。
如今虽然已是春季,但还依旧带着点寒意,被雨打湿的地方,风一吹就忍不住微微颤栗。
乔青阳想不太明白:“下雨了凡人都会打伞,但不管怎么打雨总会倾斜进来的,避免不了的事情费尽心机去规避它有什么意义呢。”
前方不远处是徐沐阳的坟墓,遵循他的意思,暄安将他葬在了覆水涯上。
宋夫人是昨夜才收到的消息,亲笔信还是暄安送去的。
她无力地抚摸着儿子冰冷的墓碑,美目里透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在她身边站着个五岁上下的稚儿,他年纪还太小,体会不到什么是死亡,但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也小声抽泣起来,边哭边用力揪住宋倾的衣袖,懵懂又无助,小声安慰着:“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顾黎收回落到这对母子身上的目光,按住乔青阳苍白的手心,声音浅浅听不出来太多情绪:“但打伞总是要比淋雨强的,就像两碗药,哪怕都不喜欢,青阳也会特意选择不那么苦的一碗。”
他的手其实也没有什么温度,手腕上冰凉微湿的晶石链子触碰到乔青阳,将人冰得清醒几分。
耳边压抑的哭声还在持续着,沉浸在悲痛中的人发丝被雨水淋得湿透也无从顾及。
乔青阳缓慢地眨眨眼,背后的长剑猛然飞出,金光闪过,一道坚硬透明的屏障无声地在墓前母亲的头顶形成。
它似乎将雨声和寒冷也隔绝了起来,乔青阳舒出口气,只觉得周身终于升起些温度。
“我明白了,”少年无意识地蹭了蹭好友的肩膀,将自己和顾黎挨得更近一些,汲取点难得的温暖,眸子终于亮起些神采:“就像我的剑鞘,哪怕知道就算找回来也可能不是本来的剑鞘了,但寻找总是要比等待好的。”
神君们没有教会的道理,乔青阳终于在人间的幻境中迟钝地触及了分毫。
但他们终究只是旁观者,表现地在过于悲伤也不可能比得过亡者家人。
也不可能比得过亲历者。
宋倾身上有着比很多男子更加坚定的毅力,短短半年失去儿子和丈夫,整个徐家的压力便压到了她单薄的肩上,她没有在坟前呆上太久,勉强掩藏住悲恸后便带着幼儿离开了覆水涯。
期间还提起精神对乔青阳两人,甚至是暄安表示了感谢。
暄安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脸上吊儿郎当大大咧咧的笑意永远地消失在了覆水涯。
宋母没有要徐沐阳的灵剑,只带走了儿子戴过的斗笠和一些衣物。
胥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锻造者本人的手上,古朴的黑石在剑把上轻轻摇晃。
他在徐沐阳的墓前站了一整个晚上,没有打伞,也拒绝了乔青阳的好意,独自站在雨中,像一尊腐朽老旧的石像。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看够了没有!”一道熟悉的苍老的声音没好气地在空中响起。
乔青阳回神,便发觉眼前暄安背影开始变得恍惚模糊,整个幻境在一瞬间扭曲起来。
“看够了就给老夫滚出来!”
乔青阳在眼前完全黑掉的前一刻,连忙慌慌张张地去抓住了旁边人的袖子。
历经八个多月,这场长得过分的幻境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
乔青阳从幻境脱离出来后,便连忙扭头去寻找顾黎,但低头却发现正被自己紧握住手不放的人,竟然李故。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甩开手,顾黎恰巧也在这时候清醒过来,见到少年疏离的眼神,愣了两秒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作懵懂惊讶样:“青阳?这里是哪里?我们从幻境中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