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贺星河不动声色地合起信笺:“嗯。”
  沈钦问:“冉天骄说什么?”
  贺星河:“没什么,师兄,你不是来找我一起喝酒的吗。”
  贺星河摆好酒菜,和沈钦闲聊起来,这段时间,贺星河忙于繁琐事务,沈钦一日三餐都是跟东菱和独孤无奇一起解决的,师兄弟二人也好些天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沈钦几次打探冉天骄信中内容,都被贺星河打断了,他终于动了气:“师弟,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信任我?”
  贺星河:“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冉宫主在信中让我为她保密,我总不能当个告密的小人吧。”
  沈钦对贺星河的解释不太满意,但也到底没再发作。
  沈钦走后,贺星河在窗边站了许久。
  他不愿怀疑沈钦,更不敢去想,若是沈钦被影鬼寄生,他该当如何,但疑虑盘踞在他心头,由不得他不去想。
  他立在窗边,从红日当空到暮色四合,夜雾沾湿发梢。
  有侍女来小声问:“宫主,主人问您何时回去歇息。”
  贺星河道:“就来。”
  冉天骄的来信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召回东菱,二是让贺星河小心影鬼。
  “长夜远未结束,黎明遥遥无期。”冉天骄如是说。
  自从这次回宫,贺星河向来是与沈钦同寝的,除非贺星河忙于事务,不回房休息。
  近几日夜雾浓浓,沈钦住的落梅院里梅花开得正盛,清幽的梅香混在夜雾中,从口鼻涌进人的四肢百骸,令人昏然欲醉。
  像一个靡丽的梦,一脚踏进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沈钦正在沐浴,房里点着从人间皇宫里带回来的上好水沉香,幽幽香气透过湿漉漉的水汽沾上沈钦的身体。
  他肩背锁骨都有水痕,睫毛上挂着水汽,眼珠乌黑,嘴唇鲜红。
  他眉眼微弯,喊:“师弟,要来与我共浴么?”
  贺星河不由自主地走向他。
  直到沉香燃尽,浴池里的水变得冰凉,贺星河终究还是没能转身离去。
  他轻声问沈钦:“冷不冷?”
  沈钦故意缩肩打了个寒颤,模样十分俏皮:“冷死了。”
  贺星河手掌探入浴池,掌心聚集真气,不多会儿,浴池里就冒出袅袅热气。沈钦慢条斯理地脱去他的外袍,于是厚重的外袍浸满热水扔到池边。
  沈钦似乎变成了一只湿漉漉的水鬼,贺星河明知他会把自己拽向不可见底的深渊,还是清醒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浴池里的水漾起一圈圈波纹。
  水温由热转凉,再由凉变热,又再度变凉。
  压在池边的双手十指紧扣,骨节分明,起先松松握着,波纹最密集时,陡然扣紧,随后一缕鲜血在泳池里漾开。
  贺星河的后背插`着一只蛇形匕首,匕首的凹槽处刻着咒文,能让那处皮肉永不愈合。
  他脸色逐渐苍白,喘`息着,没有动作。
  沈钦眼神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兴奋,随后那丝兴奋又被挣扎的痛苦压下去,他颤抖着手指摸到伤口,紧紧地闭上眼睛。
  “师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不对劲了?”
  贺星河竟笑了:“但我能感觉到,你就在那里,就像刚才,分明就是你。”
  沈钦:“确实是我,但我的身体好像跟不上我的意识,喜怒哀乐好像都隔了一层纱,一个不防,它就违背了我的意志,师弟,你废了我吧。”
  “我做不到。”
  “我不介意当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但凡人寿命短暂。”
  修真者的寿命是凡人的数倍,贺星河无法接受漫长的生命没有沈钦的陪伴。
  沈钦无奈道:“那你把我关起来吧。”
  贺星河哑声道:“好。”
  沈钦提醒:“请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要是你再让我伤害你,我就自废修为。”
  贺星河低笑:“好。”
  沈钦踢他一脚:“你还有心情笑。”
  贺星河再次用锁链把他锁在房中,不同于上一次,这次沈钦没有半点怨言。
  他帮贺星河拔`出背上匕首,敷上药,皱眉道:“只能稍稍止血,你忍着点,会很痛。”
  贺星河面不改色地拉起衣服,道:“死不了。”
  沈钦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望向窗外,夜雾竟不知何时消散了,露出一轮圆月。
  “师弟,是不是快中秋啦?”
  “是啊,明天就是中秋,师父在世时就会在每年的这一天设宴庆祝一番,如今我做了宫主,自然不能不遵这项传统。”
  “也是。”
  窗外风大,二人都觉得夜凉,沈钦说:“师弟,窗户关了罢。”
  千里之外的地下宫殿里,容函桀桀道:“主上已经占了沈钦的身体,等同于捏住了贺星河的软肋,何愁大业不成?”
  第80章
  贺星河夜里原是不睡的,他惯于打坐练功,直到天将破晓,才会小睡片刻。
  现在夜夜跟沈钦腻在一处,他便随了沈钦的作息,月升而眠,月落则醒,便是睡不着,也跟沈钦一并躺着。
  沈钦本来是喜欢睡懒觉的,这两天总是醒得很早,贺星河一动,他便睁开眼睛,然后贺星河去处理宫中事务,他继续懒洋洋躺着。
  沈钦正想睡个回笼觉,贺星河又提着小馄饨回来了。
  馄饨是野菜鲜肉馅儿的,煮得火候恰好,馄饨皮儿晶莹剔透,入口时鲜嫩弹牙,馄饨汤里飘着小葱,点了香油,沈钦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
  贺星河等他吃完,打了个饱嗝,这才收拾碗碟,沈钦看着他,他摸摸脸,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沈钦摇头,道:“今日你要忙中秋大宴,分身乏术,其实不必特意回来看我的。”
  贺星河笑了笑,道:“东菱也在帮忙,我没那么忙,她过了中秋就要回瑶池仙宫了,刚才她还问起你呢。”
  沈钦不笑了,道:“师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被影鬼寄生还伤了你的事迟早传出去,到时候你的处境恐怕会很尴尬。”
  贺星河身为紫霄宫宫主,牵头了影鬼寄生事件,结果自己并未以身作则,就算沈钦甘愿在这个房间里呆一辈子,各门各派的修真者们就会放心吗?不会的,到时候他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被一辈子困在这方寸之间。
  贺星河沉默许久,道:“我会想到办法的。”
  沈钦无奈地笑了笑。
  无论贺星河愿不愿意接受,他们都将走向既定的终局,他只能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程度地给予贺星河他的温柔。
  贺星河走后,沈钦百无聊赖地望着日影从窗边缓慢攀爬到他的脚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灵魂出窍,身体里陡然钻进一个霸道的灵魂,操纵着他的身体露出陌生而邪恶的表情,他想夺回自己的身体,却无处发力,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溺水,无论如何也无法浮出水面。
  但沈钦仍旧拼尽全力地挣扎反抗。
  他清醒的时候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然而,观日影,才过了片刻。
  沈钦脱力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指尖微微发抖。
  他刚才算是跟寄生在他身体里的影鬼打了个照面,对方的强大跟邪恶令他心凉。
  “大师兄!”
  方圆和东菱突然跑过来了,二人提着食盒,方圆竟还拎了一壶小酒,明显是来陪沈钦吃午饭的。
  沈钦心下叹息。
  “你们知不知道我……”
  “知道,宫主都告诉我们了。”
  “那你俩就不怕我突然暴起,伤害你们?”沈钦半开玩笑。
  “我有准备,跑快点,您伤不着我。”
  沈钦忍俊不禁。
  他能猜到,方圆和东菱过来是出自贺星河的授意,贺星河嘴里没说,却总对他的境遇觉得亏欠,要么自己抽时间过来陪他,要么就像现在这样,遣方圆和东菱过来和他打发时间。
  他觉得没必要,但同他们闲聊,时间确实过得快些。
  沈钦问他们为何对他心无芥蒂,方圆道:“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
  “倘若我跟大师兄素无交情,大师兄被影鬼寄生,我肯定不敢靠近大师兄,且盼着大师兄自废修为,若大师兄不肯,我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也定是有怨言的。”
  “师弟师妹们应就是如此作想。”
  东菱狠狠地剜了方圆一眼,想要说两句话打个圆场,沈钦示意她打住,道:“此乃人之常情,方圆说得没错,我要是那些小弟子,我也会这么想。”
  他其实并不十分介意毁去修为,缩短寿元,他穿越前就是个普通人,短短几十年寿命。
  但贺星河有执念。
  方圆欲言又止,在沈钦的追问之下才说道:“今天也不知为何,以昆仑宫为首的一宫三门突然来穹窿山拜访,宫主在应付他们。”
  沈钦懂他的言下之意,若是被那些“访客”得知他已被影鬼寄生,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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