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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鹤 第6节

  “我在学校啊。”她伪装地很好,至少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和面上的沉重感截然不同。
  “吃饭了吗?”他的语气平静无波。
  孟臾沉吟片刻:“……还没有呢。”又避重就轻说:“室友今天返校,约我出来门口吃火锅,我……在买奶茶呢。”
  都是实话,却也都不是全部的实话。
  谢鹤逸冷笑,“室友?”
  就在这时,欢快的音乐突然响起来,隔壁奶茶店人形吉祥物公仔扮演者开始跟着音响内的曲调载歌载舞,那首火爆全网的洗脑口水歌就这样略带滞后地从听筒内传到孟臾耳边。
  孟臾一愣,随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你……在哪儿?”
  想要验证猜想似的,她转身,不住向四面八方抬眼逡巡,路边那辆扎眼的银色轿车后排车窗已经全部降了下来,黑色大衣,鬓角整齐,面容清俊,是谢鹤逸。
  孟臾只好向梁颂年解释说家里突然有事,没办法跟他们一起吃火锅了,请他帮忙道歉,然后在他的注目礼中上了车。
  那两盒从北京带回来的糕已经彻底冷掉,封闭的空间中食物的味道有些发腻,就这样横亘在两人中间,仿若鸿沟天堑。
  孟臾终究还是沉不住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和室友在校门口刚好遇到师兄师姐,四个人一起的。”
  “嗯。”谢鹤逸低声应她,没再说别的。
  这下子孟臾心里愈发没底了。
  谢鹤逸这种人,弄权驭下之道仿佛与生俱来,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也不会把话说得十分明白,能说五分绝不说七分,能说三分绝不说五分,剩下的让你自己猜。
  猜到最后,搞不好该招的不该招的都得一股脑儿说出来。
  孟臾原本觉得只要说清楚就不会惹恼他,又不是被捉奸在床,怕什么?
  但一路上,谢鹤逸都没跟她说话,平日的温文儒雅仿佛荡然无存,冷冰冰地像是能要人的命。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拂到她的头发上,明明很细微,却让她觉得寒气透骨。
  刚进谢园,李嫂便迎上来。
  谢鹤逸淡淡瞥一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尾巴,只是说:“把孟臾带到静室去。”
  “……是。”李嫂惊怔一瞬,很快回过神,“孟小姐,请跟我来。”
  孟臾刚想询问他什么是静室,在哪儿,为什么要让她去?谢鹤逸却没有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走了。
  谢鹤逸一个人静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盘棋自弈。
  窗户半开着,午后的微风打着旋吹进来,吹得茶炉子底下那团火飘忽不定。
  约摸过去半盏茶的功夫,李嫂回来复命,说了孟臾在静室里的情况。
  “让她在里头多待几天。”谢鹤逸指间捏着那颗象牙色的棋子反复揉搓,漠然出声,“看着老实,心里野得很。”
  这间房子大小不过八九个平方,头顶有一盏灯,四周没有窗户,除了一张折叠成方块的软毯,连张床都没有。手机自然是不能带的,孟臾进来后,门很快就被锁住。她转眸,看到南面墙上还有一扇门。走过去打开,是一间小小的盥洗室。
  这哪里是静室,是禁室才对。
  很明显谢鹤逸要关她。但要关多久才够他消气?出去会怎么样?
  脚下的地毯虽是软的,却只有浮薄的一层,森森寒意从地底下透出来,像是能窜进骨头缝里。
  这里封闭得不知人间日月几何,孟臾抱膝缩在角落,掰着手指头掐算现在的时间。
  想起那两盒四玉糕,她突然有点饿了,午饭也没吃成,此刻胃腹空空,却又没本事去揭竿起义做个草莽英雄破门而出,只好寄希望于谢鹤逸能发发慈悲,只是单纯想让她静坐思己过,没打算饿着她。
  难道真的是因为梁颂年才关自己吗?
  孟臾想起十八岁的生日。
  父母在时,每年的这一天她都是回自己家过的,后来便没有人给她过生日了。
  孟臾一直以为谢鹤逸根本不知道,但那天他回来的很晚,身上带着浅淡而萧瑟的酒气,少见的落拓慵散。领口半敞,衬衣袖子卷至肘弯,露出手臂和肩膀肌肉紧致的线条轮廓,手中拎着个巨大的白色礼盒。
  她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打开是一件小礼服裙,纯白色,大幅的裙摆,长长的飘带,还没上身就很容易让人想象出一位优雅的少女。
  谢鹤逸惫懒倚坐在厅内圈椅上,吩咐她,“去换上。”
  孟臾只好转身到屏风后,刚换到一半,就见他拎了双鞋子走进来,平跟,材质舒适的肉眼可清晰分辨出是柔软的小羊皮。她吓了一跳,他走到她身后,却只是帮她拢紧颈后她弄半天都没弄好的恼人拉链。
  他沉默地压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床边,接着蹲下来单膝跪地,掌心握住她的脚踝,为其穿上了那双鞋子。
  肌肤相触之处像是擦着了火,烫得她浑身都沸腾起来,孟臾只觉面红耳赤,心如擂鼓,她不敢看他,头深深低了下去。
  下一秒,谢鹤逸已掐着她的腰吻上她的锁骨。
  孟臾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不由得惊呼:“谢鹤逸!”
  他被她害怕到连名带姓叫他的反应弄得停下来了动作,晦暗不明的深眸直直看进她眼睛里去,认真问:“你愿不愿意?”
  “你说什么?”孟臾简直要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谢鹤逸拥住她,把头埋进她肩膀一侧的颈窝,话声轻柔得只有咝咝气音:“你可要想好了,上了我的床,就不能再有别人,一辈子都得是我的人。”
  他在她颈间呼出一口热气,温声问:“孟臾,你愿不愿意?”
  一辈子都是他的人。
  这话听起来多么深情款款,仿佛是情根深种的爱侣间许下此生不悔的誓词,但孟臾脑海中有个小人儿出声,瞬间就给她兜头浇了盆冷水,清醒点吧,想想他没说出口的那些呢,你一辈子都得是他的人,而他这辈子不会只有你一个人。
  他是多么游刃有余,一面以一副绝对掌控的姿态侵犯她,一面又绅士有礼地征求她的意见,甚至还怕她不答应,一面予以承诺一面抵在她耳边示弱。
  孟臾看向那双清冷的黑眸,他的眼底深沉似海,像是尚未沾惹半分情欲,但她分明已经觉察他狂躁边缘的灼热,只剩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还勉强在起作用。
  孟臾自知已别无选择。
  寄人篱下多年,她向来谨小慎微,唯恐被人看轻,抑或不小心惹谁不快,还是头一次如此胆大包天跟他你来我往。
  她瑟缩在谢鹤逸怀中,身体正不受控地颤栗着微微发抖,声音却还平稳,“不是我愿不愿意,而是——你会不会后悔。”
  她是真的佩服自己,那样紧要的关头,竟还能强装镇定,掷地有声地反问他。就像是棋盘上明明溃不成军的输家,却要不顾一切拱卒跳马,哪怕豁出性命也势必要将他一军。
  果不其然,谢鹤逸怔愣一瞬,而后蓦地笑出声来,他稍稍换个动作,额头抵住她单薄的肩胛。
  “能让我后悔的事很少。”谢鹤逸呵笑:“你还差一点,不至于。”
  这句话让孟臾紧绷已久的琴弦彻底扯断,她攀上他的肩膀,伸出双手扯住他的衬衫衣领,似乎想要将最后一层阻碍撕开。
  那是十八岁的孟臾,一腔孤勇,青涩而生疏地献祭出她全部、所有的热忱讨他欢心。
  可现在她对梁颂年确实没有任何超出平常的想法,怎么就做错了呢?
  没关系,孟臾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她问心无愧。
  这半天都在反复检讨自己的错处,想着想着孟臾就觉得没意思了。她就算是把前半生犯下的错全部反省一遍也不会用超过两个小时。
  门口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孟臾一个激灵坐起身爬过去,眼含期盼。
  随后门被打开,却是李嫂端着餐盘。
  李嫂不带丝毫情绪看她一眼,轻轻把晚饭放下,一言不发锁上门离开。
  孟臾手掌撑在地上,失望地看着面前托盘上的食物,西芹百合配一碗白米饭,色调轻的像是不饱和的水彩画,味道可想而知有多么素淡。
  刚才的饥饿感通通消失不见,她突然提不起任何食欲。
  靠着各种回忆臆想,孟臾勉强度过了第一夜,但很快,回忆告罄,被安抚下的神经重新猛烈地跳动起来。
  安静中,颈间动脉的鼓噪像是被无限放大,“咚咚”地贴着她的脖子鼓动。如果现在手上有把刀子她或许立刻能把它割断,这种跳动实在太烦人了。
  孟臾抱头伏下身去,脑袋轻轻在地面磕了一下,额面传来的疼痛让她神智稍微清醒了一点。但并不能完全抵御她体内跃跃欲出地躁动,她无法抑制地想要尖叫出声,想要把自己吼出去,使她不必继续困在这副皮囊里。
  他怎么能这么坏?明明就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为什么非要这么惩罚她?
  难道他以为人人都念佛修己,已达圆满自洽,能像他那样枯坐几个小时不说话都没事吗?可问题是静坐静思自己根本做不来呀,莫说是她,现代社会正常人有几个能做到?无聊独处时,俩小时不看手机都恨不得要疯掉。
  孟臾突然就有点怨恨他,刚想要在心中诅咒时,不知为何又怨不起来了。她陷入究极自我矛盾中,寻求解脱似的把头缩起埋进两膝之间,用牙齿恶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鲜血的腥涩味即刻充满口腔。
  但疼痛感和味觉刺激让她终于感到稍稍安心。
  很好,她还活着,只要出去继续听话就好。
  她没料到的是,强行弹压下去痛苦只会受到更强的反噬,没过多久,孟臾只觉变本加厉的焦躁感来袭,她不受控制地反复踱步在房间的四个角辗转。枯燥和孤独第一次让她觉得这么难熬,她蹲在房间的中间点上低头饮泣,不行,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真的疯掉的。
  她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第8章 六边形
  谢鹤逸是在会议室门口接到李嫂的电话的。
  春节后,是各个公司布置新年度战略目标,提振士气大干一场的时候,从中央到地方,从政府到企业,一般都充斥着各种大会小会,文远集团也不例外。
  会议议程是提前定下,一个月前议案就向董事会成员分发过,主要是有几个重点项目要过会,于情于理作为最终决策者的谢鹤逸都不该缺席。
  裴渊一直跟在谢鹤逸身后两米的位置,见他接完电话一直没动,隔了片刻,才上前小声提醒道:“先生,会议室里已经准备好了,人都到齐了。”
  谢鹤逸皱眉,唇角微微抿起,却没有朝会议室去,而是转过身向电梯口的方向走。
  他的脚步本来很快,快到裴渊都觉得有些异样,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随即驻足一瞬,然后步调便慢了下来,重新恢复正常。裴渊见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舒展眉目轻笑了下,接着是很低的一声叹息。
  谢鹤逸站在电梯前,裴渊却没像往常一般提前按下按键。他有些摸不准,只好硬着头皮问:“您是要下楼吗?”
  谢鹤逸侧首看他,“嗯,回一趟家。”
  裴渊下意识按照指令探身去按了电梯,嘴上还不忘尽职尽责地请示他的示下:“那今天的会议……”
  “改期吧。”说完,谢鹤逸抬脚迈进电梯。
  一听这话裴渊就知道不好办,但也没办法,只得赶鸭子上架联系董办,说谢董临时有急事要处理,叫他们另行择期组织会议。至于这件急事具体到底是什么,裴助理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大致能猜出点儿眉目。自家老板一向恪尽职守,很少会有让私事影响工作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例外,都与孟臾相关。
  其实,事实与裴渊猜的大差不差。
  李嫂打电话来说,孟臾好像是病了,在静室地上蜷缩着躺了很长时间都没动弹。
  又说,她进去后,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吃送去的饭。
  谢鹤逸回来后,叫人打开了静室的门,孟臾还蜷在地上,柔如墨泉的长发披垂在侧,遮住了小半张脸,跟个小猫似的,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听到响动,孟臾睁开眼,待看清来人是谁,她松了口气,谢鹤逸到底还是心软了舍不得她,终于能出去了。
  孟臾是被谢鹤逸抱出去的,她本来想自己走,但大约是因为太久没进食的缘故,腿脚发软,刚起身就踉跄了下,差点摔倒,便被他扶起捞在了怀里。她顺势而为攀上他的肩,双手揽住他的脖颈,额头抵在胸前。
  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这鬼地方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谢鹤逸把人带回他住的小楼,叫李嫂给孟臾煮碗粥。很快,热腾腾的白粥端上桌来,还搭配几样素色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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