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嗯。”阿乐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他的身子过分瘦削了,温渺温声唤他:“阿乐,过来。”
  阿乐十分乖巧地走到她近前。
  温渺撩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果然,伤口还没有处理。
  虽然已经结了血痂,但温渺还是能感知到他血液中一股古怪的气息。
  也正是这股气息,让她在茫茫人海之中注意到了阿乐,并施以援手。
  看着对面懵懂的双眼,温渺并没有提这件事,只是默默记下。
  “这是金疮药,涂抹在伤口处能好得快些。”
  她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还有一圈纱布交给阿乐,示意他先去处理伤口。
  之前帮喻珏处理伤口是因为他昏迷了,现在阿乐既然有能力自己动手,就不用她帮忙了。
  阿乐点头,看了温渺一眼,就去院里处理伤口去了。
  温渺稍等了一会儿,他便回来了,只见他额上伤口处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但那脸的其余地方,竟然更脏了。
  她随意扫了一眼,看出来那是阿乐故意抹上去的煤灰,不是什么脏东西,就没多干预,只瞥了一眼他的手,刚抓了煤灰还没洗,掌心黢黑。
  粥已经熬好了。
  温渺提前洗了两幅碗筷,把粥舀出来,正好两碗,一碗放在锅边的台子上,一碗放进锅里罩上木制的盖子保温,等阿乐的妹妹好一点了再喝。
  “只有粥,先将就着喝吧。”
  阿乐低着头,小声反驳:“不将就。”
  温渺因他这话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刚出锅的粥很烫,屋子里外都没有桌子,只能先放在灶台旁边稍冷。
  趁着这个时间,温渺带着阿乐去院里洗手。
  用膳之前先净手,这算得上她唯一的执着了。
  水缸里的水应当是下雨的时候蓄积的,本就不多,天气又炎热得紧,缸里只有浅浅的一层,连水瓢都浮不起来。
  温渺尽力从缸里舀了半瓢水,蹲下身后,示意阿乐一起蹲下。
  阿乐听话蹲下,把手伸到身前。
  温渺将水瓢里的水缓缓倾倒而出,在她精细的控制下,细细的水流像丝线一般流下,阿乐的双手也在冲刷下露出原本的肤色——
  竟也是白皙的。
  只是不同于喻珏那近乎苍白的皮肤,阿乐的肤色还是在正常范围内的。
  温渺的外袍衣摆搭在地面上,水流落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印在白衣上格外刺眼。
  阿乐看着那些突兀的污痕,沉默地移开眼。
  温渺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眼见着洗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把水瓢放回缸内。
  回到厨房摸了摸碗壁,天气太热,粥凉得很慢,现在还有些烫。
  温渺看着阿乐的眼睛,温声说:“等粥没那么烫了你就自己乖乖喝掉好吗?我现在去买些东西,等我回来。”
  阿乐面上黑乎乎一片看不清表情,但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是全身心的信赖,轻轻点头答应。
  温渺笑了,拍了拍阿乐的肩,和他错身分开,出门去了。
  阿乐的居所破败而狭小,但在巷子里着实不算突兀。
  这里坐落的都是破旧的房屋,窄小的木门开关间总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路边行人少有穿着没打过补丁的衣裳的,放眼望去,全是面黄肌瘦、两眼麻木。
  这世道对于百姓而言,活着就是一件再痛苦不过的事了。
  温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沉默地垂下眼帘。
  她先去了米铺,虽然先前买的米并没有用完,但多备一些,也好供阿乐和他妹妹两人以后的吃喝。
  然后就是家具。
  家徒四壁简直是阿乐家的写照,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对了,还有被褥。
  阿乐家唯一一床被褥也是破破烂烂,里面的棉花都有些泛黄了。
  林林总总的东西加起来一个人搬显得有些多,温渺便另找了几个挑工一起带回去。
  没等到近前,远远就听见阿乐家传来有些嘈杂的吵闹声。
  “在小乞丐偷了米不还!大家来评评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耳里,温渺目光微顿,加快了脚步。
  穿过挤在门口围观的人群,门内的情形就很清晰了。
  阿乐死死地抱着米袋,而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健壮中年男子一手去扯他的手臂,一手抓住米袋往自己的方向扯,力气之大以至于阿乐都被和着米袋拖动了两步。
  阿乐的嗓子本就喊了一天,现下很是嘶哑:“我没有偷,这是好心人给我的。”
  中年男子大声冲围观的人叫嚣:“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撒谎,明明就是偷的我家的米!”
  他力气比瘦得跟火柴一样的阿乐大多了,阿乐渐渐脱力,有些绝望又带着祈求看向围观的人。
  只是没有一个人和他对视。
  难道他们都信了中年男子的话吗?
  当然不是。
  这中年男子是这一片有名的地痞流氓。
  估计是闻到这户的饭香,家里又只有两个小孩,这才贪念一生进屋抢夺。
  他们都知道阿乐没有说谎,可那又怎样?
  附近哪家不清楚这户人家的情况?为了一个乞儿得罪一个五大三粗的流氓,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阿乐看着他们八卦面皮下一双双冷漠残酷的眼,刚有些温度的心又从头到尾冷得彻骨。
  他恨!他恨这个世道!恨这茫茫苍天下竟容不得他和菖蒲一点活路!
  但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弱小无能,明明生路已经到了脚下,他却没有能力抓住!
  如果他有力量,那中年男子根本就不敢擅自闯入!如果他有力量,也不会因为没有饭吃让妹妹饿出病来!如果……
  阿乐的心一沉再沉,而就在他快放弃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再次点燃了他心底的火光。
  “这袋米是我给他的,你确定是你丢的?”嗓音冷淡,一颗石子随着话音从人群中飞射而出,一下就打中了男人的手腕。
  啪!
  “啊!”
  男人痛呼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抓着米袋的手,阿乐赶紧趁这个机会抱着米袋快速跑到温渺身边。
  那地痞开口就要骂娘,但只是粗略一看温渺的穿着,就打了个激灵把话咽了下去。
  温渺一身衣服明显不是普通百姓穿的那种粗糙料子,束发的簪子甚至是玉石做的,一看就不是一般百姓。
  中年男子能在这一片混成一霸,察言观色的能力是少不了的,当下心里就明白,坏了!这次时间没挑对,踢到铁板上了!
  但仔细打量了下后地痞心中又松了口气,对方周身气质中正平和,看不出什么江湖气,估摸着是哪家的小姐看多了话本出来行侠仗义来了,这种人最好糊弄了!
  他满脸横肉的脸上忙堆出一个笑来:“哎呦,我这仔细一看,还真不是我家的米袋子!今日若不是这位女侠在,恐怕我就当真误会这位小兄弟了!”
  地痞走到阿乐面前,忍着肉痛摸出一把零碎的铜钱塞进他怀里,面上神情丝毫不显,一副真心懊悔的模样:“今日是我冤枉小兄弟了,真是对不住。这点心意,就当是我给小兄弟的一点补偿。”
  吧嗒。
  温渺越过人群走出来,平静地看着地痞的一系列动作,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看似装饰的佩剑。
  噌!
  寒光一闪,在场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甚至那些探究的视线还未来得及收回,两截断指就已“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鲜血四溅!
  男人初看只觉得熟悉,直到手上的痛感姗姗来迟,才惨叫一声:“不!不!!我的手!”
  他用仅剩的完好左手捂住丢了两根手指的右掌,试图用手堵住那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却又因为过量的疼痛而跪倒在地,只能眼神惊恐地看着温渺——看着这个无论是出手前还是出手后都神色毫无变化的陌生女子。
  “不该拿的东西,还是不要伸手为好。”温渺目光扫过呆立原地的众人,嗓音温和道:“既非友邻,也就不送了。”
  “诸位慢走。”
  迟来的尖叫声这时才仓惶响起,人群“哄”地散开,地痞也爬起来往门外逃去,那一剑实在是太快,一瞬间瓦解了他所有反抗的念头,只想着逃离!
  “等等。”
  温渺突然出声叫住他。
  他怕极,哪怕大门近在眼前,竟也一步都不敢再动。
  “你的东西掉了。”
  地痞颤抖着回头,顺着温渺古波无平的视线哆哆嗦嗦地捡起自己的断指,见温渺没有其他话要说,才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门外拥挤的人群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有几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挑夫还在等着主顾的吩咐,看见一个手掌血肉模糊的男人冲了出来,把他们吓了一跳,还好随后主顾便出来了。
  “有劳了,把东西搬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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