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亦想劝解。
  劝解娘子,有她们,有圣上,有太后……起码,莫要如此一人背负。
  又终究未溢于言表。
  她本应,只为娘子想做之事筹谋。
  抿直唇线,眉梢轻睇,看向侧后方的丹屏。
  暗含沉凝与命令。
  偏无一丝锋芒,醇厚包裹着可靠与心安一同送予,只要遵循,便可纳取。
  漆陶的柔润,乃至软弱,都只在她的娘子面前。
  她会因娘子的痛楚泣不成声,会因娘子出事红着眼眶担忧焦急,娘子好了,她会喜极而泣,扑上去哽咽地道一声,可吓死奴婢了。
  可除此之外,她是未来中宫皇后的贴身女官,威风凛凛,办事手腕与太后身边的宣谙姑姑如出一辙。
  恩威并施,阖宫上下,心服口服。
  是萧芫手中,最利之刃。
  丹屏上前一步,“娘子,让奴婢去吧。”
  漆陶:“娘子,丹屏不比奴婢,出去便是代您之言,命她去大理寺,就算旁人说起,也好找由头遮掩。”
  “且丹屏功夫好,大理寺审问不出无非是不敢轻易动刑,又一时无法从他处取得实证,只能僵持。”
  “只要能用您的手令进去,自由千百种法子,不伤身子,又能让人开口。”
  宫中阴私,她们不用,不代表不知不会。
  必要时候,何拘小节。
  萧芫回身到案前,低身,深深陷在坐榻里,手肘抵上靠引,玉粉的指尖轻支着额角,眸光似幽雾倾垂。
  其实……她之前动过这样的念头。
  甚至早在去王家之前。
  不止对王涟懿,还有王夫人,顶多,手段会温和些。
  只是到底有所顾忌。
  冒然出手,引他怀疑,也引姑母怀疑。
  为了区区一个下毒的案子,实在没有必要。
  抬眸,睃向丹屏:“你去大理寺,替我盯着王夫人。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归根到底,王涟懿之母为何人,王涟懿究竟为何下毒,是否真的出于所谓秘密杀人灭口,萧芫并不关心。
  尤其此刻所有人都在大理寺掌控之中,王夫人不可能再有危险,那么,不如以逸待劳。
  只有王夫人的动作,才有可能波及到她在意之人,之事。
  丹屏应下,转身离开。
  纱幔一重重落下,天光终于转暗,有了风雨欲来之势。
  这样的天气,若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雨,也好。
  “娘子。”
  “您为何要如此……迂回呢?”
  漆陶的声线一如这天色,晦暗不明。
  窗棂扑进来愈浓的水汽,书案上卷册书页被吹得哗啦啦翻开又合上,墨迹跃动着,像一条条灵蛇一闪而过。
  被一只手轻巧摁住。
  风将冰鉴的雾压到了另一头,纱幔腾起,洇出一片深色。
  萧芫起身,缓步越过,窗棂在身后合上。
  风雨无形,再全力以赴,也穿不透恢宏的殿宇。
  清浅的声线丝丝缕缕地送过来,让漆陶顿了步子,怔怔看着眼前的纱幔失力垂落。
  “因我亦不知,真正想知道的,到最后,究竟会是什么。”
  荡荡悠悠,满室阒静难消。
  之前以为,前世姑母是因王夫人之死过于悲痛,以致本就强撑的心力猝然溃散,华发骤生。
  可昨日到今日,她一直在等,等姑母召见王夫人,却始终没有等到。
  若换成她与菁莘,甭管之前有了什么龌龊,一方危及性命时,另一方万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便又不明白了,不明白前世究竟为何。
  难不成,真是什么生时决绝,阴阳相隔了才幡然悔悟的戏码吗?
  这种戏码,怎么看,都不可能在姑母身上发生。
  当真在意,姑母绑也会把人绑来相见。
  可若前世不是因为王夫人之死,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让姑母这般睥睨天下之人,连面上的体面都维持不住,短短几日,便如同抽筋拔骨,抵挡不住地心碎成殇?
  那日惨白的日光下,鬓边华发如霜,华服因消瘦显得空空荡荡,看见她时漫开笑意,伸出手。
  芫儿,来。
  萧芫兀然闭眸,呼吸轻颤。
  难抑的悲意从四肢百骸涌来,湿了黑浓的长睫。
  一个人,一双眼,所见永远只有眼前的一隅天地,总有不知之事,总有无力之时。
  一点点蜷起身子,双手抱住膝盖,唇被咬得发白。
  可行差踏错的代价实在太大,她真的,一点儿都承受不起。
  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刻都被拉得极漫长,好像时光的洪流短暂停了,化作密集的鼓声,让人心底发慌、发冷。
  直到这鼓声真的响在耳边。
  “娘子!”
  “娘子,王夫人请求拜见太后。太后应允了。”
  萧芫霍然起身。
  “可是已经入宫了?”
  丹屏:“奴婢的脚程更快,王夫人那边现下刚过了含元门。”
  含元门,那便不远了。
  慈宁宫居于皇宫中轴之上,过了御前,最近的便是慈宁宫。
  萧芫本想抄近路过去,可又觉得万一能在宫门口碰上呢。
  又转过路去,可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
  宣谙姑姑已经守在殿外,不让任何人进去了。
  萧芫磨了许久,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让姑姑徇了回私,一个人偷溜了进去。
  小心翼翼挨着墙边儿走,绕过一个又一个花案摆件,绕得烦了,索性光明正大地往中间去。
  真是,也不知道之前为何执着地将姑母的慈宁宫都摆上这么多花,整得现在拌自己的脚。
  挑挑拣拣选了个绝佳的隐蔽位置,隔着两扇屏风一个落地罩,侧面却是通透的,恰好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四下看看,离周围的东西都远些,免得不留神带倒了。
  凝神细听,断断续续的都是王夫人的低泣,零零总总说了些所谓当年之事,半晌没绕到正题上。
  还是姑母没了耐心,直接以命令的口吻。
  “往事已矣,你以先帝旧事求见予,予也应了,如此,不必说不相干的。”
  王夫人声音顿住,隔了好久才再开口,“果然,萧忆清还是当年的萧忆清,我早该知道的,知道你从不是沉湎的性子,只是总忍不住奢望。”
  长长一叹,“罢了,是我多言,本不该说这些的。”
  柔软的嗓音,对姑母说话的语气却与萧芫先前所想并不相同,多了筋骨与通透。
  太后哂然,“你亦不曾变。”
  王夫人:“但萧娘子所说,我却是信的。你再强硬,也总有一份柔软在,哪怕经年未见,你也不会希望我出事。”
  太后并未应声。
  萧芫听到此处,蹙起了眉。
  王夫人的话渐带上了死寂与自嘲。
  “是我放弃自己,想着那般囚困在后院,像个笑话一样地活着,不如早些解脱。”
  太后:“我当年说过,王太傅,并非良人。”
  王夫人凄恻地笑出声,“是啊,你说过,可我却没听,活该自食恶果。”
  “当年,我和端阳一同与他相识,那时他还不是太傅,君子如玉,一见倾心,可哪知道,到头来,会是坟墓呢。”
  “现在想想,许多事当年便有了征兆,我与他相见,每每都是端阳牵线,我对她深信不疑,蠢得可怜。”
  哀戚刻骨,渐渐激动。
  “忆清,我能如何啊。我这一生就像个笑话,被她端阳玩弄在股掌之间!
  事情捅出来,让旁人看着,看着我被她害到这般地步,还要替她养孩子,养她和我夫君的孩子,养了这么多年吗!”
  萧芫睁大眼,电光火石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王涟懿,竟是端阳大长公主,和王太傅之女!
  第77章 往事
  怪不得, 怪不得王涟懿说她本不比任何天潢贵胄差。
  怪不得一直以来她总和清湘作对,清湘出事,她那么开心, 还突然有了那么上好的首饰。
  怪不得这么简单的案子,却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因为,那可是大长公主啊。
  算起来,当年苟合诞下王涟懿之时, 她还未出降给平昌侯。
  下毒事小,可若撕下这层遮羞布, 那么所有人,都会不得善终。
  但再想隐瞒,随着这句话出口,也再隐瞒不住了。
  王夫人声音低下来,破碎不堪,“尤其是……你。忆清, 你会如何看我啊……”
  太后的声音亦起了波澜,可依旧冷静, 冷静到有些残忍。
  “所以, 当年你不惜与我决裂,也执意要嫁给他,结果, 倒成了端阳苟合生子的遮羞布。”
  “后来膝下一直无所出,王太傅却并未纳妾,与你之间也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伉俪情深, 你才发觉不对。
  深究之下, 你得知了王涟懿的身世,没遮掩住让她察觉, 她便起了谋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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