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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陈安道没有回头,仍是背对着他:“此方天地名为昭雪,只不过不是姜崔崔的昭雪,而是叶承楣的昭雪,你李代桃僵当他的剑灵,还抹了他的记忆,害他在此间迷失,忘了自己被你所害,也忘了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公道二字。”
  “我没害他!”颜为生怒道,“是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了他,填到了我被封印的井里。我早已食人无数,他又有圣女一族的血脉,成祟后一心只想这里的腌臜事大白于天下,才无意中成了这岁虚阵,我天生祟物死不足惜,可他从未想过害人,你凭什么叫他也灰飞烟灭!”
  “叶承楣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陈安道说,“二十多年前,世间便已没了叶承楣这个人。他成了祟,魂魄便已堕入渊落,如今那个不过是一个傀儡。”
  “他不是!我很清楚,他不是傀儡,那就是叶承楣!”颜为生在地上挣扎着爬动,想要去抓陈安道的衣角,“人人都说堕化之物魂归深渊,可谁又真正在渊落里寻到过那些亡者的生魂?不过是仙门给自己找的下手的理由罢了,根本没有人能证明!而且他身上还有拘魂锁,拘魂锁在身,魂魄不离体,他决计没有散魂!”
  陈安道:“他若沉冤昭雪,夙愿得偿,那这岁虚阵便破了,你也要跟着灰飞烟灭了。你是在为他喊冤,还是在为着你自己求饶?”
  “自然……自然是为着他……”颜为生转了转眼珠子,神情恳切,“我承了他剑灵的遗愿,将他当我的主子般供着,自然是要待他好。”
  “你叫他忘了痛苦,如行尸走肉般活在这不人不鬼的地方。”陈安道垂眼,见外头雨已停下,日出东方,“若他醒来,你觉得他是感念你救命之恩,还是恨毒了你?”
  颜为生距离陈安道的衣角不过咫尺的手顿了顿,最终收了回来。
  半晌,他的手指在地上动了动。
  “你答我一个问题。”他说,“我告诉你他在哪里。”
  陈安道终于回过头看他。
  一缕光打在窗上,将那窗的影子映在地上,像是张将颜为生包裹的网。
  “你说他有旧名。”颜为生扭头去看那蒙尘的剑,“他叫什么?”
  “你糊涂了。我若早在什么名册上见过叶承楣,第一眼见他便该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为的什么事,如何会拖到现在。”陈安道顿了顿,“况且以你和他现下的交情,他若有什么旧名,想来是会告诉你的。”
  颜为生闻言一怔,半晌笑道:“是了,是了,是我糊涂。”
  “他在哪儿?”
  “和你的师弟一样,去做事了。”颜为生说,“我诓他去杀你师弟了。”
  陈安道有所猜测,但也并不担心,他早已提醒过杨心问要小心他们,以杨心问的修为,十个叶承楣未必伤得到他。
  “还有件事,我不妨告诉你。”他抬手,又想用断肢去碰陈安道手上那剑,可动作实在太大,傀儡不容他,举剑穿膛,将他钉死在地板上。
  他的身体里没有一滴血,重瞳之中倒映不出任何的光线。
  “那一日,三元醮之所以会失败,乃是因为渊落降罚,而召神的人就是那日押送姜崔崔的人”
  颜为生抬起脸,冲陈安道露出个血腥至极的笑:
  “你的好师弟,也不知现下怎样了?”
  第35章 随手礼
  远远瞧见有人来, 杨心问便站直了些,将剑提到了手上,竭力止住还在发抖的手脚, 装作那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并不存在。
  他微眯着眼看去:叶承楣,他来这里干什么?
  人还没近身,杨心问便已从雨后的泥腥味儿里嗅出了一点杀意, 那是他自小在人渣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直觉, 世上没什么比这更可靠的了。
  他一甩剑上沾的雨水, 将剑身在衣服上随手擦了两下, 而后收剑入鞘,双手抱臂懒散地靠在桥墩边,像是一点防备也没有。
  “你怎么来了?”杨心问随性道, “你那跟班呢?”
  叶承楣没有回话, 径直踏上了桥。
  “你——”
  人未至,剑锋已破空而出——杨心问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只觉得这一跃快把自己的腿骨都疼断了,硬是咬着牙没吭一声, 反倒轻巧地落在了叶承楣的剑身上,森然道:“一见面就求小爷我喂招?就这修为, 也不嫌丢人。”
  “邪祟猖狂!”叶承楣气得发抖, 抬手将杨心问挥了下去。
  杨心问从他剑上落下, 飞身出数尺, 反手抽剑横于身侧:“邪祟?你怕不是在说你自己!”
  “还敢狡辩!这一地的尸体, 你不认?”
  “我认个屁!这么大个血阵你看不见, 眼睛自己戳瞎了得了!”杨心问都快疼得麻木了, 他长这样大, 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又这等苦楚, 又有这等蠢货,“况且这些本就是岁虚内的幻象,姜崔崔跟季铁早已安息,你有胆找麻烦,有本事去找那季闲啊!”
  叶承楣剑锋一滞,似是有些松动,但下一刻又凝了心神,捏诀杀向杨心问:“好狡猾的邪祟!”
  杨心问喉头一阵腥味,他像是骨头里长了密密麻麻的铁蒺藜,不动是疼,动了更是刮骨割肉一样的疼,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感觉是如何来的,之前虽和那玩意儿对上,可他不曾和祂有任何冲突,为什么现下却会疼得要死要活。
  他横剑挡下一击,接着手腕轻绕,用剑尖轻挑,挑歪了叶承楣的剑锋,画圆为直,冲着叶承楣的面门送出一剑,叶承楣仓皇后撤,同时抬手要挡,没曾想这剑后劲不足,未生剑意,根本打不到他。
  见杨心问攻势疲软,叶承楣便后脚撑地,不退反攻,迎着那剑冲上来,正握长剑横扫。
  杨心问只能立剑格挡,可卸力卸得不够,整条手臂都被震麻了,还是让那剑砍到了臂膀,削下了一小块血肉,他趁着肉身受创的这一下,顺势跳开,拉开了身位,落地时差点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叶承楣趾高气昂:“让你托大!”
  “收拾你够了!”杨心问现下灵力半分用不上,反倒觉得神识里一股子浊气蠢蠢欲动,那气息光是在那儿便叫他觉得不安,像是只要触碰半分,便会让他想起方才那渊落临世时的恐惧。
  杨心问不想硬来,遂开口道:“你到底发什么瘟,忽然就把我当邪祟?”
  “为生早已看出你们二人真身,还敢狡辩!”
  颜为生?杨心问皱起眉头,那人果然古怪。
  “你身上的拘魂锁是摆件吗?我若是邪祟,早该魂飞魄散了!”
  “别想再骗我!”叶承楣怒道,“颜生早与我说过,你们放了生魂入我的拘魂锁,拘魂锁便探不到外头的邪祟,叫我放松了防备,当真是诡计多端!”
  “颜为生这么跟你说的?”
  “是又如何,你认不认?”
  杨心问仰天大笑:“我当你是邪祟在装傻充愣,不曾想竟蠢得货真价实,被邪祟耍得团团转而不知,跟好人拔刀相向倒是利索。你行行好,日后可别再惦记着行侠仗义了,我怕这天下的好人太少,不够你砍的!”
  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言辞字句却都锋利残忍,叶承楣早就觉得杨心问叫人心惊,眼下更是坐实了他的想法。虽不知以这人的心智如何敢托大至此,叫他一招得了手,但现在胜负未分,他今日却是一定要将这邪祟除掉的!
  雨过初霁,积水映天。
  杨心问站在水洼边,实则已是强弩之末,多眨下眼皮都要不堪重负,跪倒在地任人宰割。
  他笑得那样浮夸,本是要震慑对方,但叶承楣死心眼得紧,越是觉得他危险,便越要除之后快,以免他再祸害他人。
  神识里的那缕浊气越发猖狂地叫嚣起来。
  要不要命,你要不要活着,那气就像是祂在跟他说话一样。
  师兄现在人在何处?
  他没由来的想着。
  师兄算了这么多,可是早想着要我受这些罪?
  而那叶承楣已经提剑上抢,杨心问分了神,险些叫他划伤了腹部,堪堪避过剑锋,整个人却已经撞在了围栏上,若不勉力支撑,连路都要看不清楚。
  “你耍什么花招?”叶承楣疑心有诈,迂回绕后。
  杨心问的太阳穴猛跳,头快炸开了。
  你活着吗。
  那问话到现在还在他耳边盘桓。
  某种更深的躁动在他体内蠢蠢欲动,他像是在做一个噩梦,醒不来也跑不开,但他在惊惧之下却觉不出半点退意,那恐惧叫他愤怒,性命受威胁的愤怒,命运叫人拿捏的愤怒,自己无力至此的愤怒,无法控制愤怒的愤怒。
  一点星火在他身体里迸溅开来,那股浊气仿佛石脂水,沾染了那火星后便骤然烧起了熊熊烈火。
  我活着。
  杨心问哪怕在渊落的注目下依旧能说得出这句话。
  我要活着。
  像是听到了他的答案,那浊气在倏忽间浸没了他的全身,恐惧与疼痛如潮水般褪去,余下的只有难以言喻的松快,和失了禁锢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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