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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二人奇道:“你们竟没发现吗?”
  青年摇头:“没注意,可能大家天生便长成这幅样子吧。”
  哪有人天生长得一副讨债鬼的模样?叶承楣直觉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说不定刚才也是谎称自己是这镇上的人的。
  “而且说什么宴饮,难道有谁带了酒菜不成?”他一边嘀咕着一边看向为生,却见为生惊疑不定地目视前方,脸色发白,鬓边隐隐发着冷汗。
  叶承楣心里一紧,顺着为生的视线看去——却见那老妪方前背着的“孩子”,已然自己从包袱里走了出来,却是一对唇红齿白,圆脸细眉的龙凤童子!
  男童面带笑相,扎着个冲天揪;女童面带哭相,梳着两羊角辫,二人正拿着一壶酒和一坛子咸菜,逐个分放在他们的面前。
  “请仙宴,贪吃鬼,囫囵一口,吃着根刺儿。”
  “刺儿长,刺儿尖,刺得喉咙两面穿。”
  “穿得好。”
  “穿得妙。”
  “麻绳一串,钩上挂。”
  “挂一个。”
  “挂两个。”
  “嘻嘻,嘻嘻。”
  “挂成一串。”两童子的脸蛋上涂着的圆形腮红相对着,像是四个红通通的灯笼,“钓大鱼儿。”
  第44章 巫偶
  那俩童子一边唱着诡异的民谣一边上着酒菜, 叶承楣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快被他们唱没了。
  “这些是什么?傀儡?你不是说没有通灵脉的人吗?”叶承楣整个人都有些许发慌,手已经开始往袖子里摸了。
  越是灵活的傀儡,越考验操纵者对灵力的控制。这两具傀儡的动作比真人也不少了, 甚至还能完成“唱歌”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就算让霈霖仙人来都未必能做到。
  “等等,别轻举妄动。”为生抬手扯住了叶承楣的袖子, “你冷静些, 那不是傀儡。”
  叶承楣紧盯着那龙凤童子抹了一层石灰的脸:“那总不可能是俩真人吧?”
  为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脸上的凝重丝毫不减:“那是两具走肉。”
  走肉乃无灵之尸骸堕化所成。因为深渊只会被灵魂吸引, 所以走肉都不过是“顺带”堕化,一般多见于战场和饥荒之地。
  可这两个走肉,模样只有五六岁, 显然上不了战场, 又圆脸肥腮,跟饥荒更是沾不上边。
  剑灵天生灵体,对堕化之物最是敏感,为生的判断决计不会有错, 叶承楣不得不接受这个结论,而这也意味着, 他要接受另一个可怖的事实——
  走肉会听从一个普通人的指挥。
  从方才开始, 这两个走肉便在依照那老妪的吩咐, 给众人上酒端菜。老妪似乎挺心疼那坛咸菜, 见他们谁分多了, 还要“唉呀”两声, 让那俩童子快扒拉回一点来。
  二人看着自己面前的咸菜和一盏兑了水的酒, 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梦。
  布好菜后, 老妪也并未收回那两具走肉, 而是让那两个童子随侍一旁,而自己则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捧着酒盏起身道:“诸位仙友,今日是个顶好的日子,我们不仅又多了二位同侪,还请到了赫赫有名的人身剑鞘加入我们。”
  “今夜在座的三十七位半仙,便要有人飞升成真仙,无论是我们中的谁叫了这好运,老婆子都打心底里高兴!这咸菜和女儿红都是老婆子亲手做的,当年逃难的时候都一路带着,今日眼瞅着要有大喜事,老婆子也不藏私,分给大家尝尝看!”
  说是不藏私,其实藏得还挺多,且因为东西实在少,这顿“酒宴”没半炷香的功夫便结束了。
  其他人大多早有准备,又掏出了些窝窝头和馒头就这咸菜吃两口,只有叶承楣和为生跟那点咸菜干瞪眼,心说这群歪门邪道可真是穷酸得厉害。
  吃自然是没什么可吃的,他们趁着这机会向那青年打听四年前的投毒案,可那青年只是摇头说:“那天我早早便趁着下雨离了家,我是在外面听闻那投毒案之后才回家奔的丧。”
  叶承楣无法从他那仿佛粘在脸上的怒相之中窥得说谎的痕迹,只能又迂回到另一个问题上。
  “我还听说,这镇子在投毒案之前,还陆陆续续发生过失踪案。”叶承楣觑着青年的脸色,“不知仙友可知此事?”
  青年将手上的酒盏放到了地上。
  那怒金刚样的脸上,终于有所变化——
  那是一股更深的怒意。
  “我知晓。”他说,“都是人身剑鞘干的!”
  叶承楣和为生几乎同时开口:“人身剑鞘?”
  这是怎么才能跟人身剑鞘勾搭上关系的?
  “那、那人身剑鞘被诛灭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怎么会跟失踪案扯上关系?”
  青年冷冷道:“那只是其他人以为它被诛灭了。”
  连躲在暗处的杨心问和陈安道都忍不住侧目:他们可是亲眼看见了当年的失踪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哪来的什么人身剑鞘?
  叶承楣:“难道他没有——”
  青年熊熊烈火一般的怒容里生出了些泥泞的怨毒,就像是被火烧化后的胶质,被熏得漆黑,还带着恶臭,自火堆里慢慢流出,滴落。
  “当然没有,它还在那儿!”青年捏紧了酒盏,“它控制了镇上居民的心智,逼迫他们去干些猪狗不如的勾当!”
  杨心问纳闷道:“有这事儿?”
  陈安道摇摇头:“没有。”
  “那他瞎激动个什么劲?”
  “思及故人,不愿忆之丑陋不堪,便横加掩饰,自欺欺人罢了。”
  “他自己信吗?”
  “约莫是信了。”
  杨心问一乐:“真行,骗自己骗得那么真情实感。”
  他们隐身在童家前院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这寒碜的酒宴。就像为生所说,他们之中连个通灵脉的人都没有,跟踪和监视都格外简单,让杨心问都开始困惑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群人叫人害怕了。
  “魇镇那边还没有动静吗?”陈安道抬头问道。
  杨心问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符箓,半晌闭眼静神,诱导身上的灵力往这张符箓里钻,半晌轻喝:“开!”
  符箓上的刻痕迅速开始变化,如银鱼在纸上游走,眨眼间便成了一只闭着的独眼的形状,随着杨心问的一声口诀,那独眼猛地睁开,杨心问的双眼则忽而蒙上了一层白翳。
  他“看见”彦页正坐在桌边,一只脚蹬在桌沿,另一条腿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手肘支在膝盖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看着门口。
  “如何?”
  “还在屋子里。”杨心问说,“就是看着有点像死了婆娘的老大爷。”
  陈安道无法对这个比喻感同身受,只能说:“没有离开屋子便不用看他,这术极耗灵力,先合眼吧。”
  杨心问依言照做。待他收回来时,符箓上的眼也随之消失。
  下面那桌“酒宴”已经进行到了饭后助兴的阶段。几人手上拿了快板,那老妪从那包袱里拿出了个破旧的巫偶,光是看着便觉着不是什么吉利的玩意儿,童子将巫偶拿在手上,在众人的身后转圈。
  “师兄,那两个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啊。”杨心问看着那两张一悲一喜的娃娃脸,“真是走肉?”
  陈安道点了点头。
  “走肉竟然能听人调配?”
  “寻常自然是不行,我也只见过那些循着本能食人血肉的走肉。”陈安道蹙着眉,像是不大愿意提及一般,“可世间也确实有邪术能驱策魇镇和走肉,多年前以这邪术在仙门辟宗立派的也人也不少。”
  杨心问吹着额前的符箓:“还有这种事,我竟从未听说过。”
  “你自然没有听说过,因为那些人要不成了魔,要不成了祟。”
  杨心问一口气险些吹岔了。
  他干巴巴道:“这邪术……还有这种奇效。”
  “事到如今,也不知他们是因为邪术才成的魔,还是因为成了魔才去暗自钻研这等邪术。只是当时仙门肃清此派,应当已经将叫此术断了传承才对。”陈安道扶着屋脊,两眼紧盯着下方,“万般仙众却又是如何到手这失传之术的?”
  没有人能给他回答,而下面的宴余助兴也已经准备好了,赫然是酒宴上最常见的击鼓传花。
  唱词便是方才那召人身剑鞘的词,传的是童子手上的巫偶,那几个快板也正好用上了,瞧着便是再寻常不过的击鼓传花,只是这场面略微寒酸了些。
  但叶承楣却没由来得觉得四周变暗了。
  这废宅里本就没有光,他们视物,端看的是这灯笼里的烛光,眼下蜡未燃尽,如何会暗下来?
  “仙友。”坐得离他们很远的老妇此时却忽然叫了他,“要成仙了,现下可不能分心。”
  叶承楣茫然:什么成仙,现在不是要玩击鼓传花吗?
  他和为生感到了这种隐秘的恐惧,二人下意识想挨得近些,却连动也没能动一下。
  周围很安静,除了那唱词和快板声,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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