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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叶珉温声道:“若是阿姊能告诉我,你这几日为何这样高兴,我或许也能高兴些了。”
  圣女摇了摇扇:“为何?”
  “知道阿姊为何高兴,我便有办法照葫芦画瓢,日日叫阿姊高兴。阿姊高兴了,我自然也高兴。”
  “就你嘴甜。”圣女用扇子轻敲了叶珉的头,“有这张嘴,怎么还不给阿姊领个弟媳回来?”
  叶珉便笑:“来日方长,阿姊急什么?”
  圣女闻言却垂了眼,眉间的天座莲揉了些愁情:“你又如何知晓来日方长?”
  叶珉的笑也淡了,伸手握住了圣女的手腕,轻轻揉着那玉样的腕骨:“你是此间圣女,我是唯一能延续圣女血脉的人,世间再没有比你我姐弟二人过得安全舒坦的闲人了。”
  “阿姊,你还求什么?”
  圣女拍了拍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温声细语道:“当年二伯父离家时,约莫也是这般想的。”
  楼外传来磬声。弟子大选的四试前,宗主不省君亲临霁淩峰,焚香开坛告天,亲敲警山音九下。
  宗内弟子齐聚霁淩峰上,待四试结束,宣布入门弟子的名单,而后由大长老姚不闻揭幕采英关,一并组织抽签。
  除却霁淩峰外,宗门上下别处一片静谧,飞鸟的蹄鸣也显得格外突兀。
  叶珉望着圣女耳边的坠子,哑声道:“我与二伯父一般天真,你与父亲一般倨傲,可他们兄弟二人最终都是疯魔不成活,你我也要如此吗?”
  圣女抬起食指,在他的鼻尖上轻轻一刮:“胡说什么,阿姊最疼的就是你,怎么会舍得叫你受伤?”
  “待这事成了。”圣女又捏了捏叶珉的耳垂,似是小时候那样安慰魇住了的幼弟,“我不再如笼中鸟般困在此地,你也不必如家畜般叫那些世家盯着浪荡,生怕你留不下圣女的血脉。”
  叶珉强笑道:“若阿姊当真能飞得出去,为何不将事情告知于我,难道我会不帮你吗?”
  “我是你姐姐,自然用不到你帮。”圣女笑道,“我们家的男人向来没用,父亲也好,你也罢,离了我都是不成的,你要乖些,莫给阿姊添堵。”
  叶珉攥着圣女手腕的手,慢慢移到了她的袖口,一派可怜道:“是了,我何等草包无用,离了阿姊一天都活不下去的。”
  圣女闻言一怔,却是红了眼眶,忽然抬手扇了叶珉一掌。
  “世上怎能有你这般靠着女人过活的烂骨头?”圣女气道,“你没有血性,没有仇恨,你是世上最能活的一滩烂泥,没了我你就要寻死觅活?你敢!”
  “我有何不敢!”叶珉愤恨道,“我无父无母,我孑然一身,我不过是个配种的猪狗,被世家的毒药拿捏着性命,此间血亲唯有一个阿姊!连你也要弃我而去,我凭什么非得活着!”
  “阿珉!”圣女豁然起身,双手拢住了叶珉的脖颈,翡翠的坠子如碎星般摇晃,眼角的泪滴已然落下,“人人叫我圣女,你也只唤我阿姐,世上早已没人叫我叶斐,我不要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我要寻那些唤我阿斐的人!”
  “你那时年岁小,记不得恨,我不怪你,可我要那些杀我父母亲长的人的命,我又有何错处,你要这样逼我?”
  叶珉被她掐着命脉,也不见半分慌乱。
  “你拿我当刀,陷我师弟于不义,我认了,来世给他们做牛做马,生生世世还这笔债。”叶珉双手覆在叶斐的手上,叫她越发收紧那手,“可你拿我当刀,要杀你自己,我凭什么照做?”
  “世上人若不为刀俎,便只能当那鱼肉!我当年当过刀,害死了罗子城和那平罡城的百姓,今时今日便轮到了你。”叶斐勒紧了叶珉的脖子,似是要从这窒息里教会此后天地孑然的活法。
  “季闲用心青叶试你,必定已是对我们我们起了疑心。拉弓没有回头箭,阿珉,九声磬音已响。”
  她忽然松了手,叶珉的喉管里终于透了气,他趴在一旁急喘。
  叶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伸手抹去了额间的花钿,那是如飞鸟剪羽般的耻辱。
  接着她取下了那长尾蝶簪,没有一丝犹疑地扎进了自己颈子!
  她不害怕,只是有些忧心,忧心她这不懂事的弟弟是不是能活得好。
  可再忧心也冲不平她心里的苦痛,她晃荡着身子,慢慢地走向了窗口。
  叶珉慌忙追去,连身体都没站直,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
  她见窗外阳光明媚,山间飞鸟自由自在地飞着,有一只自窗前飞过,是只白羽的灵鸟。
  “我是半鸟仙。”她伸手攀住了窗框,身体里的血似要流干了,叫她感觉从未有过的轻盈,“此生命数由我不由天。”
  叶斐追着那白鸟,从窗上一跃而下,这是她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意志逃出这囚笼之中。
  翡翠染血。
  似青叶上开出的最艳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陶埙部分见第五、十六章
  第76章 四试
  如若妖魔二字有具体的模样, 那大概就是杨心问此时的样子。
  他的头与身体分隔两处,半晌却见那已经软倒的身体直立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头的面前, 捧起了头,安回颈上。
  血肉和骨骼在顷刻间合拢,内里生出千丝万缕的细肉来交相缝合, 杨心问在意识到自己再度拥有了身体之前, 便已经变回了一个完整的人。
  至于到底算不算人, 或许他说的不算。
  没有多犹豫, 杨心问又将长剑捅进了心脏,狠狠一拧,然后猛地拔出。
  血流喷溅而出, 像是山涧湍流的水。他如愿地感到了身体越来越冷, 越发无力,半晌倒在了地上,痉挛了起来。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死去的瞬间,他胸口的伤再度抽出了无形的丝线, 新肉如膨胀的苞米一般迅速覆盖了那致命的伤口,他的心肺重新涌入了温暖的鲜血, 他倒在地上, 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泡, 掉了脑袋, 捅了心肺, 却如没事人一般地静卧在那里。
  半晌, 他翻了个身, 咸鱼一般将自己晾晒在血泊之中。
  轻飘飘的枯叶被他的血粘在了地上, 轻易飞不起来了, 那星星点点的黄叶与他逐渐变黑的血窝在了一处,似黄昏红日下漫山遍野的雏菊。
  山风荡不平他鼻尖的血腥味儿,
  他松开了剑柄,一把连自己都捅不死的剑已经无法给他任何的依仗。他茫然地伸出手,朝着那灼目的日光,日光能照亮这世间所有的阴霾,可为何独独不能烧死他这个邪祟。
  噩梦还在他脑海里回荡,此后的日日夜夜都将如此。
  都说与深渊对视便是世间最可怕的事了,可那分明是假话。再苦的药如何苦得过人生百苦,在可怕的邪神又怎能与人心诡谲相提并论。
  杨心问的双眼干涸,里头的眼泪已经叫别人流干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重新拿起了剑,游魂般不知该去何处。
  或许是失血过多,他开始觉得腹中饥饿。很快他便意识到那饥饿并非是他人的那副肠胃,而是魔的本能。
  “我饿了。”他自言自语道,“好冷啊。”
  山间无人回他,唯一能说话的石饕餮已经碎了道心,神识不保,就剩他一人,死也不能死,活也活不像。
  太安静了,以至于他这般失魂落魄竟也感觉到了些不对。
  杨心问慢慢地抬起头,冲着今日举行四试的霁淩峰看去,这般距离实则也看不见什么,只觉得今日的云雾似乎格外浓重。
  他已无心再理睬旁人的事,只是走着眼前的路,他不认得这路是通往哪里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我该去哪里呢?”
  杨心问看着这瞧不见尽头的小径。
  他刚迈出一步,天空骤然黑了下来。
  并非乌云遮日的黑灰,而是自霁淩峰上,猛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穹顶,穹顶刹那间变大,如辽阔的草原那样肆意生长,先是遮住了霁淩峰,随后又吞没了兀盲峰、雾淩峰、云凌峰——将整个临渊宗拢入了这遮天蔽日的黑暗之中!
  杨心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虽然这阵仗像是天灾,可应当是阖天的作用。
  “……姚垣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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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说得不错,这世间但凡说话说得云里雾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姚垣慕自三试时瞧见了那奇怪的考生与传音傀儡后,整日的做噩梦。他不想生事,只想安安稳稳地考完了最后一试便下山,叫姚府对他失望至极,把他赶出府门,放他回家。
  天知道这样与世无争的盼头都能叫人横插一杠!
  他听不明白这些人说的话,分明是正儿八经的北岱腔,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听得懂,怎么合起来就这么古怪?
  什么叫做扮成修士的样子?
  什么法器什么阵?
  他奶奶说他大智若愚,除了他奶奶以外的人,便都说他愚,姚垣慕自己也这么觉得。他只能动用他那不太机灵的脑瓜盘算了一下,自己无凭无据,去长老那里无端指控他人,长老必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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