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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杨心问见陈安道最后回过了头。
  那双蒙着潮气的眼在将散的虚影里游弋,似一条在洄游时离了大群的鱼,掩藏在阴翳之下的茫然无措在雪化的瞬间荡开,可是岳华兰那块不成形的血肉已经随着春来消散。
  陈安道张了张嘴,那里头只有一个音节,或许出了声,或许没有。
  无论出声与否,十五年前便已死去的人不会回应他,便连埋骨的积雪,都早已成溪泉而下,融入地底,汇入大川,涌进汪洋,寻不到影子了。
  陈安道慢慢地收回了视线,深喘着顺气,松开了李正德的手,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再跪:“恕弟子方才无礼,以下犯上。”
  “这、这是怎么了?”糖水铺子的老板娘茫然的抬起头,“我怎么会在——嘶,腿酸……我的腿好酸……”
  一干人等如梦初醒,先是茫然地互相看着,随即又惊惧地看向面前的几位仙君,忽而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大事儿!
  “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故故故故意的……”走贩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也不知怎么的就在这了……”
  见有人跪下,所有人都纷纷跪地求饶,仿佛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杨心问看着他们,心中浮现了一种熟悉感,他想象着,如果自己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眼下会跪地告饶吗?
  约莫是会的,可能还会把头磕得又亮又响,争取比旁人多讨到两个赏钱。
  李正德看向他们,忙摇头道:“不、不必……快起来吧……”
  一群人还不敢动,李正德只能上前搀扶,他走向了一个脖上围着汗巾的男人,那男人身上有些许的酒香味儿,被他扶着,感恩戴德地谢过。
  杨心问略微一顿,眯着眼看了过去。
  或许是真的缺心眼,方才在后头站了许久,只把自己当个死人的夏时这会儿终于说话了:“怎么了?那人你认识?”
  “……有些眼熟。”
  不只是有些眼熟。
  杨心问的五感和直觉被万千梦魇磨得锐利,他反手便抽出了剑。
  “仙、仙君……谢、谢谢——”那男人摩挲着自己的汗巾,从那汗巾间隐约露出了他的脖子。
  杨心问猛地提剑前冲,却是剑未杀至,便听到了一声惨叫!
  那男人的头骤然与身分离,李正德还扶着他的手,脸上却被溅了满面的血来。
  他的头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用溅了血的眼去追那颗滚落的头颅。
  “杀、杀人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第99章 爱语
  杨心问抬眼看去, 一个额角带疤的女人大喊着,随即呆滞的人群骤然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不断有人尸首分离,甚至是拦腰折断——
  “大家不要慌——”夏时喊道, 可哪里有人能听得进去。
  惊惧的人群用他们酸软的腿又猛地往山下冲,期间不少人摔倒在地,又被后来者踩上, 杨心问连忙拧身, 对着李正德喝道:“快定住他们的身!”
  李正德还在茫然地想扶住手边倒落的尸身。
  夏时的千钧阵先至。
  在场的除了李正德之外, 便数他灵力充沛, 修为尚可。
  虽然从被诓来雾淩峰之后他就没弄明白哪怕一件事,可他心大,没明白的事就抛诸脑后, 先把明显要出手的事情给做了。
  千钧阵压得一群凡人都直不起身, 就连叶珉和陈安道也一下让他按倒了。
  杨心问狠瞪他一眼,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虽、虽然我师父是卜修,可我毕竟是剑修,对阵法这块没法操控得那么细致……”
  “那你在庄才手下学些什么啊?”
  “什、什么也不用学……”夏时越发无地自容, “师父让我放宽心过日子就成……”
  陈安道跟条死鱼样的挣动了两下,随即手在地上写画几下, 附了扶摇字诀, 总算能慢慢站起来了。
  “别、别杀我……”人群里的尖叫声混杂着哭声, 被镇住之后他们心中恐惧更甚。
  李正德置身在那用痛苦写画的声音里, 破壳的记忆如潮涌般袭来, 他放眼望去, 如蛆虫般跪地匍匐的人可怜又恶心, 同情和厌恶一齐激荡着他的心神, 他忽然回忆起了岳华兰的骨肉的味道。
  还有他自己舌头的口感
  “你行不行啊?”
  就在他要被那股腥臭吞没之时, 杨心问夹枪带棒的嘲讽声传了进来。
  杨心问经过李正德时,看他干站着不动手,气恼道:“又不是你杀的,你愣个什么劲儿,还不快帮把手?”
  李正德呆呆地看着他。
  杨心问钻进人群里,把被踩在下面的几人拖了出来。被他拖出来的人个个嚎得像出栏的猪仔,闹得他耳朵疼,其中一个小孩儿还顶着千钧阵想咬他一口,比锻体偷懒的李正德看着有骨气多了。
  “啧,就知道你深沉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杨心问嫌他挡路,用膝盖拱了拱李正德的屁股,“碍事儿,边儿去。”
  那边陈安道也慢慢走了过来,就蹲在方才滚落的头颅前。他胸口有些发闷,顺了许久的气后,伸手抱起了那把李正德吓得失魂的头,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开口道:“颈上有缝合的痕迹,和霁淩峰上那些人傀的手艺很像。”
  杨心问扛猪样的扛着个吓晕过去的大汉,闻言也凑了过来,把人丢到一边,蹲下身和陈安道挤在一起。
  他的余光不着痕迹地在陈安道的脸上打转,一点异样看不出来,方才看到那幻境时的一点失态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跟条没心没肺的鱼样的。
  要真能那么没心没肺就好了。杨心问心想,当条鱼可多美啊,吃了吃,吃了吃,吃了再吃,这辈子直到撑死都不用再忧心别的事。
  陈安道见他久久不说话,抬眼道:“怎么了,你认得这手艺吗?”
  “这缝得乱七八糟的,一看针线活就做的不怎么样。”杨心问垂眼道,“比我娘差远了,比我的还不如。”
  甫一听他提到母亲,陈安道捧着那头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四平八稳地接过:“缝合人首与缝合布匹自然是有所不同的,不过你说得不错,这傀线是次品,针脚也粗糙,做这人傀的傀师确实技艺不精。”
  杨心问托着腮帮子,纳闷道:“可是操傀人早就死了,他们是怎么活动的?”
  “寻常傀儡很难离开操傀人很远活动,而且这些人傀的量也太大了——与你对战的那个操傀人是什么境界?”
  “涛涌。”杨心问说,“那人自己修为差得很,就是有些棘手的法器。”
  陈安道点点头,正坐在地,又探身去摸那无首的尸身。
  他在那人身上四下按了按,最后手停在了腹部。
  “有东西。”陈安道碍着人多眼杂没有当场剖开,“应当是赶尸蛊术。”
  杨心问心念一动:“但是蛊术蠢得很,他方才却仿人仿得惟妙惟肖。”
  陈安道的手按在那无首尸的腹部突起之上,随即掀开了他的衣物,果然见到腹部有缝合的痕迹:“此人身上既有傀术又有蛊术,寻常以蛊术活动,叫人以为他还活着,关键时刻用傀术操之,意欲嫁祸临渊宗。”
  “时机这样好。”
  而后两人同时抬头,看向了面前被镇压在千钧阵下的人群,异口同声道:
  “操傀人必在其中。”
  李正德站在他们身后,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看了多久。
  直到夏时把受伤的人都挪出来了,觉得四下无事,凑上来喊了句“星纪长老”,他才慢慢回了神,收回了视线。
  像是忽而有了些生机样的,偏头看向夏时,问他有什么事。
  “长老……那什么,我师父让我去保护一位贵客。”夏时觉得眼下形势复杂,他按理不该打扰这几位,可还是惦记着他师父的嘱托,“您还记得吗,就那位衡阳公,二位师弟说他人在此处,可我一直没瞧见……”
  他一开口,李正德才想起了庄才,他眼里的生机忽而又没了,死鱼样无神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半晌拍了拍夏时的肩膀,没吭声。
  夏时没读懂这几下拍肩的深意。
  倒是那头的杨心问听到了,仰着脑袋冲他道:“啊,那是骗你的,我们没灵力了要搭你的剑,那什么衡阳公我们没见到过。”
  “……哦。”夏时倒也不生气,只是挠了挠脑袋,“那我该去哪里找人呢?”
  “衡阳公是当今四皇子的舅舅,哪怕暗中和阳关教勾搭在一起,想来也并非多密切的关系,一遇到事,十有八九便自个儿跑了。”却是还被镇在地上的叶珉热心道,“夏师兄不必担心。”
  他刚被骗了一次,这会儿依旧轻信于人,高兴道:“那便好,山里这样乱,我还担心他出事呢。”
  说完他又想起来:“唉,叶师弟你怎么还被镇着,我现在就放你出——”
  “不行!”两道声音齐呵,杨心问和陈安道齐齐看着他:“不许放。”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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