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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野兽未必就比人过得更痛苦。”
  笙离的身边挤过来一只黑鸟,那是翠青。翠青为鸟时便喜欢五彩斑斓的东西,为人时亦是如此,金银珠宝她都喜欢,亮闪闪的,带着彩光的物什,她都喜欢得不得了。
  她似也很喜欢笙离在暗处发光的绿眼,正不怀好意地蹭了上来。
  “若论内心的苦楚,世间如何有生灵能比得上人?”笙离将翠青罩在了爪下,亲昵地舔了一口鸟背上的飞羽。翠青这下被吓坏了,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招惹什么凶兽,一时连挣扎都不敢,只能在狼爪下瑟瑟发抖,“可能够思索为人苦还是为兽苦的,也便只有人了。”
  “笙离是人的名字。”笙离轻道,“我想记着这个名字死去。”
  “可惜我此生作恶多端,便是有轮回转生,也只能再入畜生道。只望来生别再有人教会我为人的光明。”
  笙离探下了身,在翠青的鸟嘴前睁开了眼。
  那如翡翠般美丽的眼,诱惑着忘怀了恐惧的鸟。
  明珠落地。
  “叫我再忍受不了为兽的蒙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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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仙师,陈仙师真这么说吗?”
  提灯士拿着楔形木,领着杨心问上了二楼,心中还是一阵不安:“仙师真让你对那些人用术?”
  他分明还记得,他跑路的时候,那两位仙师分明都快吵起来了。
  “这是什么话?”杨心问脚步略顿,露出极为生气的神情:“你觉得我骗你?”
  他这样瞧不出多少让人畏惧的怒意,只平添几分喜怒形于色的单纯来,叫那提灯士心下稍安,忙道不敢。
  “只是不知,能对这些失魂之人起效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奇术?”提灯士已站在了门前,将那楔形木塞进了门中的孔洞里,随后一拧。
  木上的符文与门上的符文相接,封阵乍开。门也随着两声哒响,朝着两侧打开。
  提灯士侧身,让出位置。
  杨心问也不客气,负手身后,便跨过门槛进去。屋内的窗虽关着,但极为亮堂,地上放着些凳子矮椅,坐满了人,具是一副痴傻乖顺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凳上。
  “自接回来后,便没有一个人说过话。”提灯士走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边,将她手里端着的碗拿出来,放在了一旁,“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老实。可若没得到指令,他们便这副模样,都叫人有些分不出是死是活。”
  是死是活?
  杨心问伸出手,在那小姑娘面前打了个响指。
  “倒不如说,这是醒还是睡。”
  提灯士一愣:“仙师何意?”
  “一会儿我师兄便该出来了。”杨心问不答,转而道,“劳烦您帮我打个掩护,就说我怒气冲冲地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提灯士端着的碗险些没拿住:“仙、仙师不是说……”
  “我诓你的。”杨心问已经用鞋尖挑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了那小姑娘面前,“对不住啊兄弟。”
  提灯士欲哭无泪,转头就想去告状,杨心问便在他身后扬起嗓子道:“我就在这房间里,哪儿也不去,等事儿办完了,便老老实实回去,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可如果你现在去告诉我师兄。”杨心问歪过脑袋,一副为人着想的模样看过去,“他嘴上会说多谢,可心里却记得你是个轻易就会上当受骗的手下,很是不得力。”
  提灯士哆嗦道:“可、可可你是仙师身边的人,我才一时不查——”
  “还爱寻借口。”杨心问摇头晃脑,“今日能放我进来,指不定明日就能放旁的什么人进。这一干人等可不只是手无缚鸡之力,连眨个眼都费劲儿,若是叫心怀叵测之人进来了,灭口比切菜容易。这么要紧的人证,你也敢轻易放人近来。”
  “我——他——你、你你你你你——”
  杨心问眯眼笑着:“好啦,我总不会害人,兄弟帮我这一次——快去吧,我师兄瞧不见我的下落,可是要着急的。”
  第134章 金莲九座
  将那被骗得团团转的提灯士送出去, 杨心问才合上了门,脸上的嬉笑皆收,又回身将那几道窗悉数开了, 坐在了窗边。
  岁值隆冬,天晴化雪。
  杨心问跨坐在那儿,朱框与残雪相映, 衬得他面容愈艳愈冷, 长密的睫毛被冷风吹动, 如一帘弯刀横过长天, 抬眼间便见黑日乍现。
  他就坐在窗边合了眼,许久哈出一口气来,水雾朦胧而起, 倏忽又散了。
  光影相缀。极暗处似极亮, 极亮处似极暗,被镇压在那深如漆墨深潭之中的,是一个光亮的倒映。
  千百条丝线交会,如囚笼般将那倒映困于其中, 又如千百道穿心而过的长枪,将其刺在无上无下之虚空里。
  没有血, 不见伤。
  杨心问缓步向前, 每一次踏步, 这天地便随之一转, 他从地, 走上了天, 那虚影自下, 翻到了上, 又从上翻了回来。
  他站在了虚影之前, 随后略一抬手,万千丝线骤然收紧,那已无气力的虚影连惨叫的声息都不复,只是浑身绷紧,漏出了些许凄惨的抽气声。
  “几日不见。”杨心问拨弄着那丝线,“怎么弄成这样。”
  那似是人形的东西挣动了两下,随即咧出了个笑来:“噩梦……便是这样的东西,驾驭不住,反遭其噬。如今蛛网在你手,我自然……自然……咳咳——”
  “该。”杨心问将那丝线绷得更紧:“你且受着吧。”
  无首猴闷哼一声,便止了声息。
  杨心问盘腿而坐,一手撑着一边的腮,往潭里看去:“这么些年,我自以为已经把你的手段看得明白,没曾想你恶心人确实有一手。”
  “诓我杀陈安道,你也敢。”
  “哈哈哈哈哈!”无首猴狂笑,那每声笑都漏了风,不知是从胸腔里,还是从喉咙里,他身上到处是空洞,“如何啊小友,这一击不中,我满盘皆输,可不知你又如何?是觉得大获全胜,还是仍就心有戚戚,午夜梦回都想着——我究竟杀没杀他,我究竟是不是在梦里,是不是那陈安道已经死了,眼下不过又是幻境一场——啊啊啊啊——哈哈——啊——”
  “少嚷嚷。”杨心问叫那些丝线将无首猴吊出了水面,又一根根地将其绞进去,像是要将他的肉给片下来一样,“听得我头疼。”
  他越过了无首猴,负手以观那丝线牵连的心魄。
  男的,女的,遭灾的,失怙的,饿的,渴的……
  万千思绪于此时汇于他一心,杨心问有如此间唯一的中心,唯一的天光。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管所有的魇梦蛛网,却并未觉出半分不适来。彼时不过几缕便将他激得痛不欲生的噩梦,此时回望,竟也恍若隔世。
  “你在……你在寻什么……”无首猴稍一喘息,便说道,“这里可有十几万的人……”
  “不劳前辈操心。”杨心问还能分神与他说话,“三年间一千多人被送到京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光一个青楼能料理,我可不信。”
  “小友这是又怀疑到我头上了?”
  “当年京中妖乱,季枝去了,夏听荷去了,你也去了。”杨心问睁着眼,眼里却并不视物,“那之后季枝为了个妓子留在了京城,连本家的仙缘正道都不要了,你是当事人,不如你告诉我,他抽的是哪门子的风。”
  无首猴笑道:“自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确实是段佳话。”杨心问瞳中倒映万千魇梦,水月镜花,“若不是他的后人帮着往妖怪嘴里运人,听起来便更美了。”
  那无首猴好容易得了喘息,浑身血淋淋的不见好肉,也不过盘腿坐着,搓起了脚皮来:“儿孙自有儿孙命,这哪儿能怪祖宗。”
  “我只是好奇。”杨心问说,“画先生是三年前京中妖乱成名的,可蕊合楼不是。季家是三年前开始得了朝廷默认,往楼中运人的,可在没有得到默认的时候呢?”
  无首猴笑而不语。
  “季枝究竟是君子。”杨心问自错杂的丝线中紧紧攥住了自己寻觅的那一根,“还是最初的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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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昧。”陈安道细细品鉴着这个词,“笙离姑娘何必这般自谦,若姑娘都能算蒙昧,在下自惭形秽,怕不是蠢笨如猪。”
  笙离的只眼已经落进了翠青的肚子里。她一边的眼眶鲜血淋漓,另一只眼尚在暗处发着幽光:“仙师何意?”
  “姑娘琴音激越,有裂帛铿锵之音。”陈安道轻道,“几日在蕊合楼大堂端坐,弹琴不歇,却不知是在给何人递消息?”
  他翻掌一下,笼周封阵三转,其金光将整个暗室照得亮如白昼。笙离瞪圆了眼,那食髓知味的乌鸦还在探着她眼眶里的肉,她也似无知无觉,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人。
  陈安道平静地回望,温和的面容在那刺眼的金光下也显出了几分锋利来:“左都御史季左知,礼部尚书邵长泽,吏部主事唐昇的儿子唐轩意,他们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引得姑娘和万般仙众的联手,将他们这样残忍地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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