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遥如意转身,在他先前不曾注意的石洞中走出一道人影,顾回舟身上披着那身狐裘,俊美的脸迎向暖红色的的日光站在岸边,走上前几步俯视看着池水中的自己。
  “陛下?”
  他不是刚刚还在山上。
  遥如意对上皇帝的眼睛,身板站得笔直,“参见陛下。”
  顾回舟神色复杂,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微微皱眉,“转身。”
  遥如意背上的伤口经过刚刚泡过泉水过后更加明显,甚至有肿胀的趋势。
  顾回舟声音冷涩,“你为何不自己疗伤?”
  “我不能给自己疗伤。”
  皇帝若有所思点头,“过来。”他不知从哪里翻出那个小瓷瓶,对遥如意招手。
  男人身子高大,狐裘长及他脚踝,蹲下时眼见着就要沾在水上,遥如意连忙上前,白皙修长的双臂从水中伸出来稳稳把狐裘下摆拖在手中,他长呼一口气。
  还好。
  “做什么!”
  顾回舟厉声,遥如意在泉水里泡久了身上呈现暖粉色,胸前两点更是加重了红晕。但双臂从池子里伸出不出一会就白了回去,甚至比原本他自己的肤色要更白,越发贴近蘑菇原本的菌杆的颜色。
  “沾到地上会脏。”
  遥如意解释,而且他看着很难受。
  顾回舟没吭声,几息后他再次开口,“转过去。”
  遥如意双手还举着那狐裘,闻言左右看看,实在是没办法了,遥如意抬头对上顾回舟的视线,小心翼翼把狐裘下摆塞在皇帝的臂弯里。
  他不碰就是了。
  顾回舟:……
  男人手指修长有力,冰凉的手指贴在背上是遥如意无意发颤,他下意识想往水下躲,却被那双手掐着脖颈控制在原地。
  “陛下,冷。”
  顾回舟冷哼,“还真看不出来。”
  “别动。”
  脖子上的手抽回去,转而遥如意感觉到背上的伤口被撒上一阵阵粉末。如同上次一般钻心的灼烧再次涌来,他现在想钻到水底去。
  “唔——”
  顾回舟可不如他意,单手攥着遥如意的手臂,把他按在池边。
  两人这般僵持半炷香的时间,那灼烧可算褪去。遥如意睁开紧闭半晌的眸子,泪水还没完全褪去,他眼中映着夕阳,双手一撑从水里出来。
  “多谢陛下。”
  顾回舟起身看向别处,伸手把狐裘摆正,拍打了好几下。
  “嗯。”
  “把衣服穿好。”
  那身衣服本就是菌丝幻化而成,遥如意眨眨眼的功夫便再次回到他身上,且如原本刚幻化一般干净清爽。他现在后背的伤口也不疼了,锦袍再次穿回到身上舒爽得很。
  “陛下怎么在这里?”
  两人一同坐在池边的石凳上,也不知是谁修葺的桌椅,又或者当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随便逛逛。”
  随便逛到半山腰来了?
  遥如意不信,而且那处石洞可不像是没人管的样子。但顾回舟不说,他就不再问了。
  “陛下要回去吗?”
  见顾回舟起身,他又说,“那陛下先回去吧。我要在这等十三,他回去帮我拿药了。”
  谁知男人一下就笑了,“等他拿一个草药包袱回来背着玩?”
  “那我也要等他回来。”
  总不能等十三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见了,原本就是答应他在这里等他。
  “随便。”
  顾回舟撂下一句话,抬腿就要走。
  却没走动,手腕被一只手抓住,力气还不小。
  “陛下!”
  他回头,对上遥如意错愕的神色,“我的腿……”
  一瞬间,那白色锦袍下竟变得空荡荡的,遥如意懊悔。他竟忘了把陛下给他的那罐血带出来,遥如意眼中满是慌乱,他总不能在这变成蘑菇吧!
  “张嘴。”
  蘑菇抬头,却直接被怼了一根手指在嘴里,血腥味充斥正片空腔,他吞了两下口水,都混着顾回舟的血。
  “陛下,可要回寺——”
  崔祥祝也从那石洞中走出来,声音戛然而止。总管太监瞬间转身,“哎呦—瞧瞧老奴这脑子,又把东西给落下了!”
  “陛下歇着,老奴取了东西就来。”
  遥如意呆滞起身,他伸手把皇帝那根手指擦干净,“多谢陛下。”他心安之际眸子更亮,全然没注意对面的男人突然晦暗的神色。
  “走。”
  “我还要等——”
  “崔祥祝在这等。”
  有人等就好,“是。”
  -
  翌日,已经是众人在云寺的第三日,在午膳过后便可以收拾东西回京了,不少人吃寺中素食吃得面色乌青,恨不得稍后下山途中在山林间抓一只野鸡野兔当场杀了吃。
  房中。
  顾回舟手中拿着一卷经文,右手手腕上戴着寺中开过光的佛珠。棕色檀香珠串在手中被把玩地嗒嗒作响。
  院子里刀剑碰撞的声响与呼吸声杂乱交织。
  但一进到房中又立马被屋子里的檀香洗清脑子,心绪慢慢安静下来。
  百里毅小心翼翼关上门,对着院子里的崔祥祝笑笑,掩上房门最后一条缝隙。房中没开窗子,却仍旧被窗外日光照得发亮,一扇扇窗子上的窗纸呈亮白色。
  袅袅檀香飘荡,百里毅打量一周,遂低头碎步上前,跪在地面上,“臣参见陛下。”
  “百里大人。”顾回舟幽幽抬眸,“百里大人今日找朕有何时?”
  “臣今日来找陛下请罪!”
  百里毅叩下的眸子发暗,明明皇帝早就知道他要来,却还要问,“臣来找陛下坦白昨日之事!”
  顾回舟把经书扣在一侧,歪着身把玩佛珠,“哦?二公子的伤可好了?”
  “回陛下,犬子的伤好不了了。”
  百里毅身子颤抖,极为悔恨。
  “陛下!昨日之事全是梁复一手策划!”百里毅信誓旦旦,“在臣与陛下来寺中的当晚,臣家中侍卫偶然发现梁尚书家中小厮与寺中小僧弥勾结!那碗清粥原本是要送到韩将军房中的!”
  百里毅哭得泪眼婆娑,“陛下!全当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梁复本就是仗着手持先帝虎符才敢如此作威作福!”
  “且此次军功分配让梁复在心中对韩将军心生恨意,才在此时痛下毒手!”
  顾回舟没数说话,百里毅顿了顿接着说。
  “臣知罪!臣本该在前日侍卫告知臣时就来禀告陛下!却一时骤起贪念,妄想以万毒丹做盾让犬子替韩将军挡了这一灾。便能在韩家面前搏个好!”
  他声音放缓,“于是臣便让手下侍卫找到梁家小厮并将其买通。再让小厮告知僧弥将清粥送到犬子院中!”
  声音中充满悔恨懊恼,“是臣一时鬼迷心窍!竟让犬子受了这般痛楚。”
  “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哒哒哒——”
  串珠把玩声还在继续,百里毅深深叩在地上。他呜咽声渐渐消失,他如今觉得被熏香呛得睁不开眼,眼泪簌簌往额头上流。
  “爱卿快快请起。”
  “谢陛下!”
  顾回舟长叹一口气,“爱卿的苦衷朕又何尝不知。”他做出一副愁苦模样,“奈何朕如今登基不足两载根基不稳,怎能轻易动朝中宠臣。”
  “爱卿怎舍得让朕为难?”皇帝悠哉悠哉说着,轻皱眉。
  “陛下——”
  不等百里毅说完他接着说,“梁复手中握有另一半虎符,朕也无能为力。”然而他突然话锋一转,“不如爱卿自己动手?”
  百里毅一怔,“臣,自己动手?”
  顾回舟从一旁的桌上拿出一个小匣子交给他,“收好。”
  百里毅心中惊诧,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这是毒。
  “既然梁尚书让二公子中了毒,那爱卿便偷偷毒回去。”顾回舟说完忙摆手,“爱卿放心,此事朕不加干涉。”
  “陛下——”
  顾回舟长叹,“爱卿也知道朕的性子,昨日之事朕不做追究,爱卿好自为之。”
  “臣,遵旨。”
  颤颤巍巍拿着那匣子走出房间,一直到马车停在百里府门口。百里毅长呼一口气,紧紧闭目,一边往府中走一边吩咐,“将大公子唤来。”
  书房中。
  他面容严肃,面对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愁眉不展,右手死死把那枚药丸握在手中,再次睁眼时眼底划过决绝。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后传来“咯噔咯噔”的轮椅声响。
  “儿子见过父亲。”
  声音孱弱,却让人听起来舒服至极。
  百里毅“嗯”一声,转头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一身素静的浅蓝色袍子穿在身上,深蓝色披风盖在他腿上,遮住那处的缺陷。
  发冠整理得精致,眉眼尤其像他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副斌斌公子的模样。
  “父亲?”
  百里毅在一声呼唤声中回神,他勾起嘴角,“青霄,近些日子休息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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