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敌性命相连 第8节
“是又怎样?”余长笙不以为然,“难道我在自己的药房里炼毒,你还管我不成?”
左承安静坐着没有说话,盯着药炉的眼睛渐渐凝起沉思的水光。
“乌头,商陆,断肠草……你炼的这毒药,甚是酷烈少见。”他忽然淡淡地道。
“你也懂毒?”余长笙眼睛一亮,抓住一丝希望地炙热看向他。
左承安沉着眸,却似笑非笑地微微摇了摇头,道:“不懂。”
“那既然不懂,你为何又能如此准确地辨出这几味药材?”余长笙不相信地反问道。
左承安忍不住轻轻一笑,自嘲道:“不过是读过几本医书,识过几味药材而已,对于你我的连命之毒,还不是束手无策?”
“好吧。”余长笙长长叹气。既然他说如此,那她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继续候着自己的药炉。
“炼制此等烈毒,你想取谁的性命?”他再次启声,语气漫不经心地道。
将人命视为草芥的狂徒。回想起他先前随意将盗贼斩于剑下的狂妄行为,余长笙在心底恨恨地痛骂道。
“我说过,我不会用毒加害于任何人。”余长笙厉声反驳,又试图借此控诉他的行为。
左承安顿了顿,坐在原位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口道:“毒之剧烈,最怕连制毒者也难以掌控。”
而余长笙却瞥了他一眼,满脸的不服气地道:“我自然知道。”
时间很快过去,桌上香柱轻烟缠绕,炉中的汤药也如日光拨开迷雾般,渐渐由漆黑转为浅色。余长笙也不再去理会左承安,赶紧熄了火,把那株垂盆草移到药炉旁边。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趁药炉中的毒汤还未冷却,余长笙赶紧用药勺小心地取出几滴毒汤,将其慢慢地滴到垂盆草的叶子上。
果然,那草叶一沾到毒汤,整株垂盆草立马就卷曲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翠绿蔫成沉沉的暗黑色。
看来这毒药炼对了!余长笙心中升起一阵激动,赶紧拨弄着药勺继续仔细查看这株垂盆草接下来发生的症状。
但等了好久,这一片片黑如煤炭般的叶片上,却依旧是看不到她期待的任何反应。
“怎么还没有反应啊……”余长笙有些颓败地掐着哭腔几近绝望,试了这么多次还以为终于要成功了,可没想到这黑色的叶子背面……却终究没有红色小点出现……
“失败了?”一旁的左承安忽然看戏地传来一句。
就知道不合时宜地挖苦人!余长笙鄙夷地瞪着他,气恨地不想理他。
“既然不是为了杀人,又何必如此执着地去炼这毒药?”他毫无感情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只有杀人?”余长笙气着,对他质问道。
“那你又是为何?”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认真等待她的回答。
“我炼这毒药,可是为了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余长笙声音肯定,有些怅然地低沉道。
“是吗?”左承安讪笑一声,又道:“那先前你说我的身份对你来说,也是至关重要之事,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喂你少自作多情了!”余长笙气地大喊,这辈子没见过像他如此这般自恋的人。
“那你该说说,如何才让我相信?”左承安看着她,又是一笑。
“哼……告诉你也无妨。”余长笙努努嘴,毕竟这也是个普天之下人人都知晓的秘密。
“事情……源起于十二年前。”余长笙认真地回忆着,“那一年,我母妃因为一种怪毒不幸离世,而在半年前,我竟然也中了当初和她一模一样的毒。那毒离奇诡异,无人能解,就连到至今……无论如何也都还找不到凶手。”
余长笙说着,坚定地握紧了双手,“所以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反复试验找到那毒到底是什么,再从中排查所有与这毒有关系的人,直至找到真正的下毒凶手为止!”
“凶手?”左承安垂眸思忖,悠悠地谐谑道:“你们所有人不是都说,凶手是妖王吗?”
“不,不是的。”余长笙神色认真,笃定回绝:“我知道不是他。”
“哦?”左承安表面笑着,但心底却轻轻颤动,原本浅皱着的眉头也不知何时微微地松了下来。
“那如此寻找,不好比大海捞针?”他又问。
“是啊……”余长笙低怅应道,“但那又能怎样呢?除了如此,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思忖着,左承安的眼眸又拂过一丝狡黠的期待,“既然你说这毒
离奇诡异,无人能解,但那个姓任的将军却救了你,你说他如何救你,又拿什么救你?”
“去镜都寻药。”余长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是血瞳。他立马猜出来。
“寻药?寻何药?”可他却故意饶有兴趣接一声。
“寻……”余长笙的喉咙顿着,脑海里忽地想起任知序曾叮嘱过的那些事宜,其中便包括不可把救她的是血瞳说出来,便又把到嘴的话重新咽回肚子,低低道:“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曾询问。”
有意思。左承安的嘴角轻轻一勾,深笑着意味深长地提醒她:“总有一天,你所受的恩惠,必定会以更大的代价还回来。”
“而如果你连他寻什么药都不知道,又如何肯定他不是为了和你成亲,才故意下毒的?”他得意地看着她,又故意挑拨道。
第10章
“不是的。”余长笙直截反驳。
却让左承安勾着嘴角笑得更深了。
真是个容易为所谓的爱与施舍感动得死心塌地的小女孩。但不过,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教会你,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信任的。你越相信一个人,就反倒会被他刺得更深。
“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他终于不屑地对她轻笑道:“你若如此坚信谁都是个慈悲为怀的大好人,那我也不拦你。”
“放心,”余长笙却不以为意,又低声怨怨地嘟囔道:“至少我不会相信你是会个慈悲为怀的大好人!”
嗯?左承安忽然顿着。刚刚不是才说妖王不是下毒凶手么?怎么一下就改口了?他现在看起来,应该比传闻中的妖王善良吧?
想着,他忽然有些落差地轻轻哼笑一声,又看着她重新拿起桌上的毒方继续钻研,不肯再理他。
“昨日,在街上与你一同的那青衣女子是谁?”沉静的空气里,左承安又忽然道,好像蓄谋已久一般。
余长笙本专注地看着毒方,听见他的话脑海里又即刻浮现出了任灵姝的身影。
“你问她干嘛?”她抬起头,困惑不解地看着他问道。
“我……我没看清她的样子。”左承安眼眸忽然失神地道,遥远的眼睛好像正在努力地回忆着脑海里那道难以确定身影。
她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可是你绑了我还不够,还想去招惹她?”尽管如此,余长笙还是不能与这个滥杀无辜的恶人共情。
“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他少见地皱起眉头,忽然焦灼急切地看着她问。
“你……这么想知道?”余长笙迟疑地试探道。
“嗯。”左承安收起焦急,逼迫自己耐心地应道。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她又问。
左承安顿着,神色明显更加没有耐心。
“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他沉了口气,终于又沉缓道。
“故人……”没想到任灵姝与他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联系?余长笙有些荒谬惊诧地想。
“快告诉我,她是谁?”他又一次急切地重复道,将余长笙从思忖中拉出来。
“不就是故人嘛,”余长笙有些埋冤他的催促道,又说:“那日与我一起的那位青衣女子她叫任灵姝,是任家的大小姐,任知序的妹妹,你满意了吧!”
“任,灵,姝……”左承安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眸陷入沉思。
看来,真的是他们。他紧地抓住手心,脑海一刹空白。
“呵,十多年了。”恍惚着,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街上少女腰间无比熟悉的青色铃铛,还有那个会与她拥有同一对铃铛的所谓的任知序:隐藏得如此之深,如果不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你了,云祈。
“你,带我去一趟任家。”左承安凝起眸,忽然命令地道。
“不去!”余长笙想也没想地便拒绝了。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他神色逐渐冷厉的凝着她,威胁道。
“哼,”余长笙冷冷地蔑笑一声,“你凭什么威胁我?就算你要动用武力,可别忘了我们性命相连,我有多痛你便会有多痛,要不怕的话你就来啊,我看是我们谁先认输!”
“我劝你不要太过得意。”左承安不肯认输眯起眼睛,继续嘴硬地威胁她道。
“哼!”余长笙气不过地轻蔑一声,立马抓起他的手臂狠地大咬一口,左承安原本冷如霜雪的神色立马吃痛地皱了起来,拼命地要摆脱她,“你、你怎敢?!”
余长笙抬起眼眸,看见他面容失色的样子,又更深地再使力一咬,才终于肯松开来不屑地看着他,“不就是以痛威胁吗?你会,本公主也会!”她连忙捂着与他同感的手臂,连连倒吸着冷气放话道。
“你、你简直就是疯了……”左承安痛得手臂不停颤抖,就像在看个魔鬼一样忌讳地看着她。
***
夜晚,荒凉的山崖上不时传来萧索的风声,连带着脆弱的枯叶在暗夜中席卷,掠过夜中人蜷缩的肩颈和衣袖,又飘零地落在脚下。
满是枯叶寥落的山地上,左承安痛苦地趴在上面,鲜红的血液顺着脸庞一滴接一滴地流下来,落在地上连成一个小小的血潭,与残碎的黄土枯叶混为一起。
在他身前,一个黑色的身影无情伫立,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为、什、么……”他痛苦地挣扎着,伸出沾满血迹的手,紧紧地攥住那人的衣摆。
但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朝他蹲下身来,将手心上的那道红光移到他面前。
被鲜血模糊的昏红视线里,那人手中的红光明亮刺眼,仿佛正在提醒着他眼睛里的那阵刺骨疼痛。
左承安扑起身来,努力地伸出手要将那人手中的眼睛夺回,但那人却敏捷地握住手心,闪烁的红光一下被他紧紧包裹在手里。
失败后,左承安只虚弱地匍匐着,但那人握起的手心却又再次缓缓向他摊开,随后手掌紧地一握,一道明亮耀眼的红光瞬间就像粉末般化作黯淡细碎的星点,渐渐地消逝在夜空中。
“不!”左承安痛苦地喊叫一声,不肯接受地盯着那逐渐消弭的红光,空洞的眼睛里血液流得越来越快。
“不……”他逐渐虚弱地瘫软在地上,眼睛里血泪模糊,沾染了整张狼狈的脸。
捏碎他眼睛的那人依旧平静地俯视着他,随后淡淡地站起身,跨过脚边翻洒一地的酒坛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向远处离开。直至身影彻底被黑夜隐没,也不曾回头。
“叛徒……”愤怒和痛苦让左承安浑身颤抖,他痛恨地盯着那道越来越隐没在黑夜中的身影,汹汹的恨意如浪潮般滔天而起。
他握紧拳头,痛苦地挣扎着,但忽然眼前的视线却骤地一黑,身体好像猝地被拉着跌入到了万丈深渊里。
黑暗中,他伸出双手拼命地要抓住什么,但眼睛却毫无预兆地猛地一睁,只剩下痛苦急促的呼吸声,和千万次被惊醒后独自面对的寂静黑夜。
又做梦了。他恍惚地望着黑夜,胸口重重地起伏着,感觉到脸上也是一层温热黏腻的泪渍。
这次竟然……梦见他了……左承安失神地坐起身来,心中落下一阵沉湎的靡意。
而那个人当初骗他,伤他,他还以为他只是为了毁了他的眼睛,却没想到那竟然是他为了救这个东槐国公主的障眼法……
云祈,是你先背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