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送我替身后 第10节
“城内五百五十一户已排查完毕!有十一户坚决不肯离开,要和牧野城共存亡,还有一户家中十岁幼子尚未归家,其余人随时……老人家!咱们这是逃命!你背颗树做什么!”
“恁不知道,这是我家翁活着的时候种的,咋能丢!”
“那也不行!不能带啊!快点想办法让他放下。”
出洛邑,到牧野城,再至青铜城,这一路其实并不远,如果光是「非攻队」一行人,用不了半天的时间也就赶回去了。
然而带上了这么大一群累赘,秀秀望了望天,只觉得再走三日都不一定能赶回去。
珑玲倒是适应得很快。
牧野城的百姓见她衣着与墨家弟子不同,还以为她也是逃难的寻常人,晚饭时,一户人家里的大娘招呼她过去一起吃饭。
“你这丫头胃口真是好。”
大娘瞧了一眼锅里一口汤都没剩下的烩面。
“吃饱没?没吃饱大娘这里还有块饼,娘嘞,你这是饿了多久啊?”
珑玲两腮鼓鼓,咽下最后一口烩面后又接过饼。
“谢谢大娘……您手里折的是什么啊?”
天色已晚,远处的墨家弟子正在帮着大家原地扎营,这几个大娘手脚麻利,早早就忙完坐在火堆旁,手里的活计没停过。
“这是祭奠用的金元宝。”
“这次遭劫,死了不少人呢,各家忙着逃命,连给亲人下葬都来不及,折点金元宝拿去卖,他们求个心安,我们也能赚点小钱,等逃到安全的地方,手里有点钱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珑玲看着那一筐金元宝出神。
虽然身在巫山,但她从来不信鬼神。
“烧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
大娘瞥她一眼,笑道:
“当然有用,人死了到冥界,没有钱怎么行?没钱买通小鬼,那是要下油锅受罪的啊——丫头,你家里是有什么人走了?”
珑玲摇头:“他不是我家人。”
“那就是……你朋友?”
“也不是,”珑玲咬着饼想了想,“他应该很讨厌我,我不知道烧东西给他,他会不会不高兴。”
躺在她头上枝桠间的少年望着月亮,火堆映在他半张脸上,忽明忽暗。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不被人惦记才会不高兴呢!你这孩子怎么脑子奇奇怪怪的。”
几个大娘笑了起来。
“看你这孩子可怜,你选几个,大娘不收你钱。”
珑玲摆手:“不行,我有钱,大娘你说多少钱,我给你。”
“嗯……那也行。”
大娘指了指里面几个大小不同的元宝和蜡烛:
“这几个大的一吊钱,小的半吊钱,你要大的,大娘再多送你一叠。”
珑玲掏出钱袋,认认真真地数钱。
她身上带的钱不多,要是全拿去买这些东西,这几日吃饭恐怕不太够。
想了想,她道:“要不然,就要小……”
头顶枝叶沙沙作响,一道身影翻身而下,丢来一个袋子。
“这点钱也要抠,”梅池春磨了磨后槽牙,冷着脸用下颌点点左边那堆,“买大的,不准买小的。”
蹲在石头上的珑玲昂首,意外望去。
少年已换掉了那身污浊血衣,穿着一身墨家弟子的靛蓝色布衣,乌发高束,露出利落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线,见珑玲看着他,他回以蹙眉不悦的眼神,显得那张神采俊逸的面庞不太友善。
和记忆里那个总是笑盈盈缠着她的青年截然不同的表情。
……却是和他五分相似的面容。
第6章
有那么一瞬间,珑玲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得极快,一个名字在她齿尖,下一刻就要呼之欲出。
但真要开口时,理智回笼,又让珑玲清醒过来。
不会是他,这个人只是长得像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全然陌生的。
珑玲还记得,她以前最讨厌的就是梅池春的笑容。
第一次抓到他时,他被蒙着双眼押进敕命鬼狱,手脚皆缚,却笑吟吟地哼着小曲,仿佛他是巫山八抬大轿请回来的客人。
他也是这样笑着,将巫山十二殿的人骗得团团转,为他解开镣铐,为他赏流水珍宝,那些殿主都已经开始畅想日后与他携手的宏图霸业,他却趁夜色翻到了珑玲的墙头。
清风月明,送来少年桀骜挑衅:
“你叫珑玲?我记住你了,这次是我这个终日打雁的被雁啄了眼,下一次你想抓我,可没那么容易。”
后来珑玲又得到追捕他的命令,他有了提防,的确不如第一次容易,可也没那么不容易。
再抓到他时,他只是微微挑眉。
分明是他伤势更重,他却看着珑玲脸上的伤轻笑。
“难怪人说巫山敕命鬼狱一旦得令,绝不空手而归,你比逃命的人还豁得出去,谁逃得出你的掌心?”
“司狱大人,下次别这么拼命了,虽然我知道我名气很大,但你也不至于这么想抓到我吧?”
有些人,笑起来温润如玉,叫人如沐春风;但有些人,笑起来时只有他自己高兴,旁人看一眼就不由自主捏紧拳头,再看一眼必得揍上去才解恨。梅池春显然是后者。
珑玲生平没有喜欢的东西,也鲜少讨厌什么,遇到梅池春之后,只要想到他,珑玲磨剑都要卖力几分。
她曾那么讨厌他笑起来的样子。
大娘将珑玲买的元宝香烛塞给她,瞪了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
“你这男娃说话也太不中听了,买多买少那都是心意,什么叫抠!又不是给你烧的,你瞎操什么心?”
梅池春心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东西还确实是给他烧的。
出洛邑后,他本来不打算和珑玲碰面。
虽然珑玲第一眼压根没认出他,但梅池春自认绝对是她眼瞎,而不是这副皮囊和他原貌不像,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万一给她晃清醒了,反手又给他捅一刀就坏了。
明日一早他们就能抵达一处小龙脉,那时他便会脱离队伍,在有龙脉地气庇护的城镇修整一番之后,先与他的旧识联络,再赴巫山,寻回他的肉。身。
梅池春确信自己的肉。身并未被销毁,否则就算是圣者来了,也不可能召回他的魂魄。
只不过——
珑玲实在是把他气笑了。
她堂堂的敕命鬼狱司狱,她怎么能,她就算装装样子,也好歹有点诚意吧?
给他买点元宝香烛都要买最便宜的,怎么不抠死她呢?
“这个还你。”
珑玲将他的钱袋递给他。
“我的心意不能让旁人出钱,多谢你的好意。”
梅池春眼睫半垂着,蓦然露出个微妙笑意:
“都不舍得多花半吊钱,你这心意看来也不是很重。”
夜色昏沉,篝火光线黯淡,梅池春阴阳怪气一通,抬头一看,却发现对面的少女不知何时已凑到他眼皮底下,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瞧。
那双狸猫捕猎似的浓黑瞳仁神色专注,身上有朦胧茉莉香。
“可是,你钱袋里也没多少钱啊。”
她平静开口,梅池春回过神来。
他掂了掂钱袋,果然如她所说,恐怕掏空了也只有一吊钱,真是兜比脸
干净,什么穷货,换做他以前,从腰带上随便抠块宝石下来都能买一堆香烛,烧他个七天七夜。
“你别管,你烧你的,我烧我的。”梅池春对大娘道,“就要大的那堆,今日心情好,随一个。”
几个大娘面面相觑。
躲在草丛里偷偷观察的秀秀差点翻白眼。
这人有病吧!
“珑玲姐!”
等到珑玲一个人抱着香烛到河边时,逮到机会的秀秀凑上前来,大进谗言:
“我觉得,那个花花眼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我今天下午看到什么了吗?他偷偷摸摸在和那些墨家弟子套话呢!”
珑玲把东西逐一摆开,问:“什么花花眼?”
“就是那种眼睛带勾子的桃花眼啊,不对,我看应该叫狐狸眼,黄鼠狼眼,反正一看就一肚子坏主意……这个不是关键啦!”
秀秀面色肃然:
“关键是,他在打听儒家的事,你说,他在我们墨家,问儒家的事,是不是别有居心?明知道我们墨家同儒家势如水火,他该不会是在借机探听我们墨家对儒家的情况了解多少吧?”
儒家?
珑玲有些意外。
这次混战,已经牵涉了墨、兵、巫三家,即便是珑玲这种不善勾心斗角的人,也能看出点风雨欲来的意思,再牵扯上儒家,局面不知该有多乱。
不过,这些事和如今的她也没什么关系。
“或许吧……你身上有引火的东西吗?”
秀秀摸出一只青铜外壳的火石机,这也是墨家做的小玩意,轻轻一摁,钢轮摩擦火石,瞬间便可引燃内里的火油。
香烛与元宝寂寂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