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阿缠想,可能人类的世界,原本就是这么污浊,否则,为什么她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呢?
或许是因为将秘密都告诉了阿缠,宋砚仿佛没有了顾忌,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也都说了出来。
他对阿缠说:“我听说宋国公和宋熙都被放了,于是就去了宋国公府,想要探听一些消息。我的力量很微弱,只能勉强操控一只老鼠进了国公府。
我等了很长时间,才听到了他们父子的对话。如果不是偷听到了这段话,我可能永远都猜不到宋煜流落在外的真相。”
“真相?”阿缠心头一跳,一切不是已经明朗了吗,还有什么真相?
如果真要说一个,那就只有当初究竟是谁换了宋国公的嫡子与庶子?
顶罪的那个人说是他换的,但是民间百姓都觉得此事一定与宋国公的继夫人有关,毕竟他们母子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所以,究竟是谁呢?
“是……宋国公吗?”阿缠突然问。
宋砚心中一定有所猜测,但这个真相让他都措手不及,显然那是个没有被怀疑过的人,那就只剩下宋国公了。
哪一个亲生父亲,会将自己的两个儿子调换后,还要将其中一个送出府呢?
宋砚扯动了一下唇角,却没能露出一个笑容。
“是他。”
“为什么?”阿缠不解,听到宋国公亲口说出这番话的宋砚同样不能理解。
不是说,人类最看重子嗣吗?宋煜有哪里不够好吗?
宋砚看向灯笼的光芒照不到的黑暗处,回想着他借着那只老鼠在宋国公府内见到听到的一切。
宋熙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宋国公亲自去门口迎接,父子二人完全没有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宋煜的死而生分。
宋国公带着宋熙去了他的书房,宋国公是个爱画的人,书房中挂了许多名画。
如果是以前,宋砚见到了,定然会喜不自胜,可那时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宋国公父子身上。
他听到宋国公对宋熙说,若不是宋熙擅作主张,让宋承良的养子去杀了宋煜,今日之事也不会发生。幸好宋承良主动承担了罪责,才没有让事情恶化。
然后宋熙认错,说此事都是他的错,他当初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时难以接受,也害怕宋国公知晓了此事,要将原本属于他的身份和地位都还给宋煜,所以才做了错事。
听到儿子的这番话,宋国公丝毫不为之所动。
那时候宋砚只觉得这对父子虚伪又冷血,宋熙口中轻描淡写的错事,是派人杀了被他顶替了身份的亲兄弟。
而宋国公明知道了嫡子被庶子所害,却没有露出半分伤心难过。
他本以为亲眼见到这对父子丑陋的嘴脸已经足够让他作呕,却不想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听到宋国公对宋熙说,为父这些年处处以你为先,你为什么会觉得为父会放弃你而选择一个弃子?
宋熙似乎很惊讶,问他弃子是什么意思?
直至这一刻宋国公才终于说出了真相,一个连他养在身边的儿子都不知道的真相。
他说从宋煜与宋熙出生那天起,他就已经选好了宋国公府的世子,那个人就是宋熙,也只会是宋熙。
从来就没有抱错,也没有下属的自作主张,这一切,都是宋国公的决定。
后来,这对父子还说了许多话,宋砚当初听到的那一小部分真相终于得以拼凑完整。
人能有多恶毒呢?宋砚从济州一路来到上京,见识过许多作恶多端的人,他们为人粗鄙,嘴脸丑陋,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宋国公。
在那一刻,宋砚见识到了这世上最让他作呕的人,偏偏那个人还能冠冕堂皇地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兴盛。
宋煜从出生便被调换,是宋国公的命令。
宋煜这些年次次科举受挫,也是宋国公的授意。
宋国公虽然不要这个儿子,却没忘记时刻关注着宋煜,不让他出头,不让他有机会出现在上京。
他对宋煜唯一的父爱,大概就是留下宋煜的性命。可那微薄的父爱,也抵不过宋熙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宋砚的思绪沉浸在不久之前的记忆中,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他告诉阿缠说:“宋国公对宋熙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宋熙刚出生便被验出根骨极佳,而宋煜经脉滞塞,无法修炼,所以他做主,调换了两个儿子。
因为,宋国公府世子,不能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废物。”
阿缠问:“那为什么要将宋煜送走呢?宋国公府养不起两个儿子吗?”
宋砚默然,他也不知道。
这时,陈慧开口了:“因为卑劣。”
她对两人说:“宋国公做了对不起宋煜的事,又怎么会愿意把他放在自己面前呢?他当然希望永远都见不到这个儿子,才不会想起自己曾经做过怎样卑劣的事。”
阿缠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不能完全了解人类,就像她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宋国公的做法一样。
之前,出来认罪的那个人用的就是这套说辞,她听后只觉得太过荒谬,可如今真相从宋国公口中说了出来,那番话竟然就是真相。
宋砚说:“宋熙让人杀死宋煜之后宋国公就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后来替宋熙收尾的人,都是他派过去的。”
宋砚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
他突然庆幸,宋煜在死前都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这就是你不甘心的原因?”阿缠突然开口。
“是啊,哪怕我并不是人,哪怕这件事其实与我无关,可我就是无法接受,我的点灵之人,本该有璀璨的人生,却被毁在了这样两个无耻的人手中,他们甚至还是他的血亲。”
宋砚长长吐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惜我太无能了,只是操控一只老鼠,就让我受到了反噬。我似乎,该去陪着宋煜了……可惜,没能为他讨个公道。”
“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呢?”阿缠问。
眼前的这个墨灵,因宋煜而生,仓促又短暂的一生还没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
哪怕是“活着”的这段时间,他也全然是为了宋煜而活。
这并不可悲,只是会让她觉得惋惜。
阿缠的问题让宋砚愣了愣:“什么样的公道?”
宋砚认真思考了很久,他曾经追求的公道,是宋煜奉行的公道。
可宋煜早就死了,想要求得的公道根本就没能得到。
宋砚喃喃道:“季姑娘,杀了人,不是应该偿命吗?”
“是啊,这世间最公平的,就是杀人偿命这句话了。”阿缠清澈的目光落在宋砚身上许久,终于道,“我或许能让你短暂拥有一些不属于你自己的力量,那时你可以离开这具身体,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要试试吗?”
“当然。”宋砚回答得毫不迟疑。
“但你借用这份力量之后,可能会……”话说到一半,阿缠突然顿住,“你好像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宋砚脸上浮出笑意:“所以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于我而言,都是赚了。我的运气,可真是不错,先是遇到了闻先生,然后又遇到你。”
“闻先生帮过你?”阿缠好奇地问。
宋砚点点头:“他和宋煜一样,都是世所间罕见的有才之人,我与他接触后,好转了许多,如果没有遇到他,恐怕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所以为了报答闻先生,你让他连续输了好几盘棋?”阿缠玩笑道。
宋砚唇角扬起:“闻先生不会介意的。可惜宋煜不在了,如果闻先生遇到他,一定会引为知己”
阿缠看了宋砚一眼,对他说:“闻先生也把你当成知己。”
宋砚微怔,旋即露出一个笑容。
“你栖身的砚台还留在身边吗?”阿缠又问。
“在我家中,你要用吗?”
“对。”阿缠点头,“明早让慧娘带你去取,最近几日,你都得住在我这里了。”
“不打扰季姑娘就好。”
“不打扰。”
这天夜里,宋砚住在了阿缠家中。
入夜之后,上京并不平静,有人在家中招祖宗魂魄,结果招来恶鬼上身,接连杀了几人,最后被明镜司卫打得魂飞魄散。
也有人欲利用鬼怪复仇,想要布下阵法,招出百鬼夜行,结果阵法还没摆好,便被明镜司破了门,最后一家人全被抓走。
这些人世间的百态,阿缠大概很难尽数领会了。子时刚过,今年的中元节勉强算是平安度过,奔忙了整整一日的明镜司卫整队往衙门去。
白休命骑马经过阿缠家门口的时候,转头看了眼府门上挂着的新牌匾。
江开顺着自家大人的目光看去:“大人,您看什么呢?”
“字写得不错。”
“啊?”
白休命没理他,策马离开。
江开挠挠头,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