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所以他们之前派去援救的术师已经失败。
  正常来说,就剩下从外部摧毁领域的做法。
  而五条悟侧过脸,懒懒地否决了这个简单粗暴的决策。
  …
  …
  “当时,困在里面的生命讯息,都放在天平上,绑为一体。”
  油灯的火苗在眼前跳跃着,我托着腮坐在木椅上,继续平静地叙述。
  “打破它,所有人都会死。不打破它,任其发展,也是死。毫无疑问的两难事态。”
  而理解了状况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灰色的锁链像是一条小蛇,以相当缓慢的速度,避开他人的耳目,小心地绕过人群脚边——
  然后,被无下限吸进五条悟掌心。
  他打量着我,眉梢轻佻,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探究之意。我也就借着这个机会,向他搭话表明立场。
  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了,具体都说了什么,我没法句句都记得很清楚。
  考虑到那个时候的状况,无非就是直奔主题,向他表明自己的来意。
  听完我的建议,五条悟眼帘一抬,鼻梁上的墨镜倒映着那座模拟了鲸鱼形态的水族馆,镜片后的湛蓝眼眸却分外沉静。
  「听上去很像模像样的计划。」他说,「但在实行之前,作为初次见面的人,你不打算自我介绍一番吗?」
  「……」
  「这不重要。」
  我只留下一句简短的话语。
  「时间紧迫,之后再谈吧。」
  天平上的不少灵魂光泽黯淡下去。
  或许是孱弱的老人,也或许是还未成长的小孩。
  上百条性命,它们的重量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沉重了。趁着术师还在消化,没有移动的这段时间,我将手摁在胸口,继续搜索着领域里的每个角落。
  终于,在那珍珠似的小山湮灭之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双手拖拽着锁链,将它提至托盘上。
  …
  “原来如此,是那只特级咒胎的灵魂吗。”
  “毕竟是普通人叠加起来的咒力,再怎么样也无法超过特级的份量。”
  “的确,小生也想不到比它更适合的筹码了。”
  …
  在那天平上,我象征着与系统一体的「羽毛」。
  所以当托盘的重量改变,反过来朝向左边倾斜之际——
  站在天平之下的那抹红色人影睁开眼,她企图阻止那些原本已经被吸收的力量流失,按在肩上的手指却根本挡不住它们的回归。
  右侧的莹白光种一哄而散,纷纷离开天平的控制范围,回归到原本的身体之中。
  脚下失衡的托盘向下移动,再悬停。
  我成功了。
  但并没有想象中兴奋。
  因为经过那一番操作,几乎肉眼可见系统的身影变得如同薄纱一样,她甚至比之前变得还要虚弱,看向我的那张脸却没有半点情绪。
  就像是这件事一开始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管是歇斯底里也好,瞋目切齿也罢,全都没有。
  我无法理解,或者说,对于那个时候的我而言,早就失去了理解她的能力。但我仍然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将自己一开始未能说出的那句话问出口。
  起码那个时候的我打心底是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想象中的答案。
  两侧的灰河哗啦一声恢复得平整如初。
  下一秒,女性术师轻巧的身影来到我面前。
  【眼前所见都为幻象,耳畔所听都为妄语。】
  【只有自己是最可信的,我应该教过你才对。】
  她就像年幼时每次为我提供慰藉那般,搂住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拥抱。
  与此同时,我眼瞳微微睁圆,是她的手穿过腹前,咒胎的灵魂被塞了进来。
  【你所信任的东西是几百年前的死魂灵的残响。】
  【残响,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信任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只有「无」的结局。】
  耳侧传来的声音不喜不怒。
  【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我其实不打算对你的灵魂做任何事。】
  【现在的话——】红衣术师直起身,凝视着我,说:【和我一起沉睡吧,裕礼。】
  随着她消失在视野中,穿刺痛苦随着呼吸弥漫在全身,我倒下去,想要凭借理性遏止它,却反倒是被击倒的节节溃败。
  那是比铁针翘动指甲还要难以忍耐的锥心之痛。
  鲜血淋漓,无法抵挡。
  然后,成
  功酿就了名为绝望的猛毒。
  在那猛毒的驱使下,我喘息着,将手伸向脖颈的锁链,联系外面的五条悟。
  因为领域的主导权回归到咒灵的手中,它正蠢蠢欲动,即将苏醒。
  画面,完全看不到了。
  只能在权限消失前,努力把自己的声音传出去。
  我告诉五条悟,现在是击碎领域的最好时机。
  「已经全部解开?」
  「嗯,啊,解开了。」
  我重复着他话语中的关键字,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绝对的镇定。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五条悟比之前变得更冷淡的声音。
  「你当老子很好骗?这领域还绑着一个人才对吧。」
  「这……就请你不用管了。」
  我垂着眼,努力拔高了声音。
  「你是会为了多数派,放弃少数的那种人吧……咳…别拖延了,动手。」
  「——」
  联络的声音似乎是受到了干扰,变得模糊不清。
  数秒之后,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
  他似乎正在安静的环境向前行走,我听见了回音。
  「确实,这玩意扩张下去,带来的变数可就麻烦了。」
  「那么——」
  「不过,这种时候说放弃是不是太早了?」
  「虽然我不介意谁死。但之前还那么努力求生,现在却是这样的态度。」
  「你认真的想死吗?」
  「……」
  放弃这样的字眼,其实对我来说,是以前从来没考虑过的选项。
  因为我能活下来,是经过许许多多的人帮助,无论是在襁褓里抱起我的院长奶奶,还是牵住我的手的养母,他们并非为了我一路向死亡而付出的。
  但当时从理性考虑,仅凭我的实力,是做不到将咒灵剥离出去。
  所以我没能立即给出答案。
  也就犹豫的时间中,锁链彻底消失了。
  我记得自己垂眼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时,那阵的心情。
  好像只有放弃了。
  好像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阵痛过后,挣扎过后,留下来的,更多还是纯粹的茫然和空洞。
  我捂住被咒灵扎入的部分,跪坐在托盘上,发出一声轻呵,等候着自己的终局。
  就在此刻,天平突然开始倾斜。
  我在恍惚间抬起头。
  微弱的荧光漂浮着,如同追月的群星,围住悄无声息出现在另一端的五条悟,他微微扭头,那双绮丽,透亮,毫不收敛锋芒的苍蓝色眼瞳,在只有暗色调的世界里,无比夺目。
  下方灰河的水开始激烈翻滚,似乎预感到了不妙的气息。
  天平做出审判,庞大又看似无尽的咒力从另一方流过来,流向我这方。
  咒灵开始吸收他的咒力,撕扯他的灵魂。
  而五条悟稳稳地伫立在银质的托盘上,任凭额前的碎发被吹得纷飞,他看了看我,眼梢上挑,以明朗却不失轻快的嗓音说——
  「好弱。」
  「……」
  他又笑起来,「你这不是求生欲满满的嘛。」
  五条悟很强。
  但是具体强到什么地步,我不曾有概念。
  而在亲眼所见后,才直观感受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强大。
  对方把手抬至眼前,轻轻往右一划。
  一击。
  仅仅一击。
  身后的河流激起数米高的浪。
  同时,我察觉到附在身上的不祥气息被拉扯出来,和咒灵的联系彻底被割断。
  失去「羽毛」,领域的运作在这一刻陷入了障碍。
  天平开始颠倒。
  而在灰河将眼前世界吞没之前,我看见五条悟转过头,薄唇起启,似乎对我说了些什么。
  …
  …
  “失礼了。”头戴紫色头巾的青年擦干净了菩萨的塑像,转过身来,轻声打断了我,“我想,就算是六眼,在那种情况,也很难应对。”
  闻言,我“嗯?”了一声,“但他明明做到了?”
  “你说过,咒灵的灵魂当时已经被放进了你的身体吧。”温和的青年摇首,“分离他或许能做到,但因此留下的空隙并不是那么好填补的。”
  “人的灵魂是以记忆为主要成份构成的。”
  “自己对自己的印象,别人对自己的印象。”
  “两个侧面,互相拼凑才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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