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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44节

  “晏儿如何?”长公主当即推开了元铁拦在她面前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有些紧张地攥紧手中的帕子,“莫非是他不肯成亲,惹恼了陛下?”
  “并非如此。今夜宫宴中,谢侯已向圣上求娶戚家之女。”
  元铁拿箸的手掌停顿了下。
  而长公主面色微惊,跟着便露出喜色:“晏儿果然对戚二姑娘有意。”
  中郎将沉声道:“但此事惹得龙颜不悦,责他另思。然谢侯决意再请,圣上为此大怒,拂袖离宴。谢侯如今正长跪九华殿中。”
  “长跪?”长公主有些急了,“陛下怎能——”
  “哎诶,夫人莫急,”元铁回神,憨笑着截住了长公主的话头,“他们这群听墙根的,懂什么,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事!陛下向来盼着晏儿成婚,晏儿都松口了,陛下怎么会不悦呢?”
  他一顿,看向中郎将,声音放低缓了:“说不得,是为了别的事情……”
  中郎将被那虎目一瞅,顿时带汗低头,急中生智:“…是,今日两位皇子殿下为了寻一绝色医女,远赴城外,误了宫宴,本就惹了圣上动怒。”
  “我说嘛,夫人你看,原因这不就来了?”元铁收回目光。
  长公主有些焦急:“可陛下不会无故迁怒晏儿……”
  “也许是疼你这个妹妹,觉着晏儿不告父母就奏请,太失礼了呢?”
  元铁胡说八道地轻扶着长公主的肩,让她落回座去,熊掌拍着胸口大包大揽:“这样吧,今夜我就去换岗巡防!顺便打探一二!夫人你就在府中等着,宽心,不会有事的!”
  “……”
  一番和元铁那五大三粗的外表完全不同、称得上温柔小意、叫旁边跪着的中郎将都不忍直视的安抚过后。
  “照顾好你们殿下,今夜给她在房中燃上清静香,”等长公主由嬷嬷送回房后,元铁对着她贴身侍女几番嘱咐,这才直身向外,“魏宽,跟我走。”
  “是,将军。”
  中郎将立刻起身,跟上了从身侧掠过的大黑熊似的身影。
  今夜月黯星沉,地白惨淡。
  沿着长公主府广袤园池之上的曲折回廊,一路向外,月色不明,连向来憨厚粗野的元铁的脸上都显出几分沉翳。
  “将军,”中郎将魏宽作为元铁亲信,这会近身轻声,“今夜宫宴,陛下确是在公子执意求娶戚家女之后才大怒离席的。”
  “我知道。”
  魏宽略惊,不解抬头:“那将军也知晓,圣上为何动怒吗?”
  “还能为了什么。我儿子选的这桩亲事,他那个做舅舅的不满意。”明明是笑,夜色里拂落湖面的声音却有些沉。
  “可这不是陛下迫公子选的吗?”
  “……”
  元铁蓦地停身,扭头看他:“我看你是叫坊市里那些风言风语灌了脑子了。”
  “啊?”
  “你当陛下真想让那小子在戚婉儿和征阳之间二选一?”
  “不、不是如此吗?”
  “是的话他早就赐婚了,哪里会等到今日?老二老三之间,他是想逼着我儿子一个都不选,早早断了他们的念头,这才三番五次地催促!”
  “……”
  魏宽惊怔在原地,好几息过去才回了神,连忙追出了长廊,跟着绕过月洞门,急道:“那将军,公子今日在宫宴中岂不是犯了大错?”
  “……哼。”
  元铁笑了声,很是骄傲地一捋胡子,停在了马厩前:“我这个老子能想到的,那小子早八辈子就想透了。”
  魏宽为他牵出马来:“公子既明知圣意,为何宁可惹怒龙颜,也要求娶戚家女?”
  “你问老子,老子问谁?”
  元铁拽过缰绳,凶相道:“这事儿不该你来回禀我,难道还要老子亲自给你查去?”
  魏宽一噎,无奈道:“公子心性如静水流深,将军与他父子同心都不明所以,属下自然也无能为力啊。”
  “啧,要你何用。”
  话间,两人出了府中侧门。
  元铁翻身上马,遥望着夜色里那座巍峨宫城的轮廓,他面色微慎:“难不成……”
  魏宽忙抬头:“将军有何猜测?”
  元铁眯眼道:“那个戚家的小姑娘,长得真就跟天仙儿似的?”
  魏宽:“…………”
  ——
  “戚家那个女子,当真这般好?”
  皇宫寝殿。
  隔着太清殿后的洗月池,谢策遥遥望着太清殿的灯火,不悦地回过身,问身后太监。
  太监小心道:“陛下是问二姑娘?”
  “怎么,戚家很多姑娘?”
  “回陛下的话,倒也不算多,在籍是有三位。其中二姑娘戚婉儿是庆国公嫡女,才情姝绝,名冠京城,三姑娘戚妍容是老国公膝下二房所出,貌美,但无甚才德之名。与谢将军牵系颇多的,便是二姑娘戚婉儿。”
  “那大姑娘呢。”
  “那位,坊中传闻…奇丑无比,似乎已定了平阳王府的次子凌永安。”
  “?”
  谢策回身,略微挑眉,沉声作笑:“凌永安,好啊,也是一桩不错的姻亲。”
  “……”
  太监不敢接话。
  直到谢策淡下神色,似无可无不可地道:“与朕讲讲那个戚二姑娘。”
  太监松了口气:“听闻戚家婉儿姑娘是京中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文采,不逊男子。谢将军英雄难过美人关,也属常数。”
  “美人关?”
  谢策凉声重复,听不出是笑是怒。
  “琰之自少时长养于春山,朕未能抱过他。年过十二才归京,那时起性子便淡,后来随了军更甚。不像老二老三,整日在朕面前故作恭孝亲近……但他也从未忤逆过朕——今日可是头一回。”
  太监哂笑道:“陛下,二殿下和三殿下可是龙子,对您自然更亲近。谢将军虽是陛下外甥,但又怎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呢?”
  “是么,可朕为何觉着,比起老二老三,他的脾性都要更像朕一些?”
  “……!”
  太监脸上的笑一下便僵住了。
  谢策说得轻飘飘的,像句玩笑话。可帝王玩笑也是重逾千斤的,何况还是关乎立储的国本之事,一句接不好,就能被压个粉身碎骨。
  敢妄议此事的,下场分明——
  今日早朝,陛下为朝臣谏言立储之事发怒,杖责了好几个言官,他们留在宫门外的血可都还没干呢。
  就在太监膝盖发软想往下跪的时候,身后小太监进来传禀的声音救了他。
  “陛下,二殿下与三殿下求见。”
  “宴都散了,他们还来做什么。”谢策不动喜怒地平声问。
  小太监僵着抬头:“应、应是想为谢侯爷求情的。”
  “求情?”谢策笑了,回过身看向身后太监,“你听见了吗?朕的两个好儿子,自己的错都顾不得认,先要给他们表哥求情——轻重缓急,他们当真是算得分明啊!”
  小太监吓得噤了声。
  贴身太监强笑道:“两位殿下也是怕陛下气伤着身……”
  “不见。”谢策收了笑,望回洗月池中,“叫他们各自回宫去吧。”
  “是,陛下。”
  小太监擦了把汗,忙不慌地跑出去了。
  太监见状,咬了咬牙,小心开口:“今夜两位殿下怕是难安寝了。”
  “朕做皇子的时候,规行矩步,上孝下悌,照旧没有一日是安寝的,”谢策轻眯起眼,“笼络人心的招数尚未纯熟,便跑去谢琰之面前卖弄……君臣不立,还肖想储君之位。若真叫他们坐上去了,那丢的是朕的颜面,是大胤的颜面。何况颜面事小,国事体大!”
  太监恭慎伏身:“两位殿下毕竟年纪还小。”
  “小么?”
  谢策眼底如火星落于柴林,几乎瞬间便要在平静之下掀起万丈火海。
  这是他今夜第一次真正动怒。
  只是那份怒意最终却被他眼底的痛意冲刷,浇灭了。
  谢策不知因何叹了声气,负手而立,遥望了眼庭外湖上的星夜:“……远者不提。便是谢清晏,他在他们这个年纪,早已是北境赫赫有名的少将军。以他们如今德行,再不磨练,将来如何驾驭得了群臣?”
  谢策轻眯起眼,望着太清殿遥遥灯火。
  融融暖色落在帝王眼底,却比秋霜望着都叫人冷漠。
  “此事,就该叫他们一个又喜又怕,一个又怕又喜,这才公平。”
  太监跟着瞅了眼九华殿,惦起那位还带伤跪着的侯爷:“那谢将军求娶之事,陛下准么?”
  “为何不许?”谢策冷然笑,“等他跪过了天明,便告诉他,此事、朕允了!”
  -
  一日后,琅园。
  “谢琰之啊谢琰之,你是美人迷心窍,疯了不成??”
  云侵月冲进来,对着榻上养“伤”的谢清晏上来便是一通骂:“原本作壁上观,你却非得以身入局,惹火烧身,我云鉴机见惯了天下蠢人,头一回见祸水东引引到自己身上来的——是嫌朝中盯着你一举一动寻过错的人还不够多是不是?”
  谢清晏疏慵靠在榻上,将前人兵书注解随手搁在一旁:“云三公子好才情。”
  “我还能再骂你十天十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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