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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67节

  三人在茶摊不远处停下马来,寻了个吃草饮水地,便将马拴在一旁树上。
  少年兆南乡音,不会引人注目,也是由他去向茶摊老板那儿安排吃食。戴着帷帽的戚白商则由连翘陪着,在最边角的一张桌旁坐了下来。
  “可累死我了,”连翘趴在桌上,低声哀嚎,“今晨醒来便一路未停,我屁股都要磕作四瓣了,姑娘。”
  戚白商无奈:“如今知道,为何我前日说叫紫苏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下回绝对不逞强。”连翘爬起来,“而且我这不是怕大夫人那儿不肯放您,有紫苏在,还能拦她们一拦。”
  “她不会的。”
  戚白商查过杯盏,确定无异,这才饮下:“二皇子施压要见我,若非我称病推脱,她那儿都招架不得。如今,该是盼着我死在外面,别再回京。”
  “我就说呢,她怎么会那么好心……”连翘又想起什么,“对了姑娘,走得太急,忘了跟您说,葛老他们已经入京了。”
  戚白商一怔,微蹙眉:“偏是此时。”
  “姑娘放心吧,您说的那个什么湛云楼,我已经与葛老说分明了。葛老定在那座坊市内,楼外西侧的对向盘下铺子开医馆,您不在京中这些日子,他们会替您盯着的。”
  戚白商点头:“只能这样了。”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连翘的好奇没来得及解,又一队来自城门方向的过客停马走近,正好坐到了她们旁边的那桌上。
  她自觉消了话声。
  隔壁桌,为首之人大马金刀地落了座,嗓门天高:“听说了吗?京城今个儿可是热闹大了!”
  “哦?何事啊?”
  “镇北军元帅,定北侯、谢清晏!今个儿在社稷坛外祭天册封,进爵镇国公了!”
  “啧啧,这才是天恩浩荡啊……”
  “可不嘛?刚赐婚了上京第一才女戚婉儿,这才几日,又得如此皇恩封赐,开府仪同三司呐,直接与当朝三公三师平起平坐,谢公才多大年纪——天下少年,莫出谢家了。”
  “要我说,戚家才是正运,嫡女嫁入谢公府中,今后戚家父子都要平步青云喽!”
  “了不得哟……”
  连翘听得直撇嘴。
  不知听到哪一句,她再忍不下,低声凑到戚白商耳边:“这谢侯,哦不,谢公,天下人说他什么温文儒雅圣人君子,我看,真真是薄情冷性!”
  “哦。”忧心着失陷濛山的兄长,戚白商心不在焉地应。
  “您瞧,前日昨日,您为他劳苦了一日一夜……”
  戚白商一顿:“?”
  连翘不忿:“如今您到兆南涉险,他却只顾得上携着娇妻美眷,进爵封公,受天下人顶礼膜拜,不闻不问,连口信都不给您传一个——这不是薄情冷性还是什么?”
  “……”
  戚白商此刻无心这话,敷衍转向少年:“不是还送了护卫,若无他带路,你我此行定是要绕上——”
  话音在望着的那道少年身影过来时,蓦地一顿。
  转瞬间,少年已行至桌旁。
  他面色冷肃,声音压在一线:“戚姑娘,这茶摊之前那两桌客人不对劲,我们先离开此地。”
  “……!”连翘惊神,本能扭头看向了来之前便落座的那两桌。
  “别看!”少年再阻止,却来不及了。
  只见那桌中间一疤面男子与连翘对视了眼,脸色忽沉,手中杯盏一掷,桌下白刃便摸了出来——
  “就是她们!杀!!”
  凶声落时,那几张桌旁的同伙飞身而起,雪白刀刃已如天落地网,朝戚白商三人扑盖下来。
  连翘顿时白了脸色,咬牙往戚白商身前拦:“姑娘小心!”
  ——
  上京宫城,社稷坛。
  祭天封典仪式在正午时结束。
  此刻,整座上京城内各府高门的缙绅与家眷皆在列,按着位次尊卑,众人排列在坛外临时搭起的坐席桌案后,无声进着宫中安排的午膳吃食。
  其中,文官为首者共两席,算是比肩而列。又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左为宋,为首,太师宋仲儒神在在地闭目养神中。
  右为安,为首,太傅安惟演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进着吃食——祭天典里皆茹素,最寡淡无味的东西,老太傅吃得仔细又认真,像在品什么山珍海味。
  而此时,趁着众人午膳议论间,安惟演身侧桌案后,长子安仲德正回头,放低了声问身侧叫来的仆从:
  “负责截杀的人可有消息了?”
  仆从低头弓腰:“回大爷,下面的人尚未回禀。”
  安仲德面色见沉:“再去等信。”
  “是。”
  那名仆从低头起身离开时,安惟演刚吃净了最后一块白萝卜,嚼碎,咽下,慢条斯理地擦了手。
  “何事啊。”
  “父亲。”
  安仲德躬了躬身。他身形高大,可惜有些驼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日里见了谁都弯腰屈膝的,丝毫不见吏部尚书的架子。
  此刻对着安惟演,他就更像是石狮子爪下的那颗球,圆滑得没半点棱角。
  前言后事,他几句低声交代尽了。
  “一个还未二十的小姑娘,救兄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安惟演低着眼,缓着声擦手,“传讲出去,岂非显得我安家无量了。”
  “父亲,戚白商可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已屡次坏我安家之事。蕲州来的人由她所救,那本账本,最早便是借由她的马车入了京。护国寺一行,未能将她与戚婉儿送上黄泉路,反而被她提前察觉,召去了京兆尹。重阳宴上,又是她顶替了戚婉儿,破了鲀鱼羹与春见雪兰的毒……”
  安仲德一面说着,一面显出几分面和目冷的笑来。
  他瞥向另一侧王公侯爵的席位里:“戚嘉学那样徒有才名的酸腐书生,也不知哪来的造化,竟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来。”
  “如此,确实了得。”
  “何况我还怀疑,谢清晏与戚家有意成婚,并非属意戚婉儿,而是对这个戚白商另眼相待。”安仲德低声,“若真如此,断了她这条牵系,兴许是比杀戚婉儿更好的结果。”
  “哦?”
  安惟演终于慢悠悠抬了眼,轻叹了声,“天下这般女子,向来少见,也不知是不是都过刚则命薄,望舒是,她亦然啊。”
  “……”
  提起早逝的妹妹,安仲德面色微黯,跟着也松了口气。
  父亲这话意思,显然默许他所为了。
  “大哥。”
  一道气虚声音,在安仲德身旁落了座。
  安仲德回身,望去:“仲雍,你身体不好,何不坐着休息?”
  与长兄不同,安仲雍面黄肌瘦,一看便是常年抱病的虚弱模样,只是今日他少有地面显急色:“那日去重阳宴的女眷,今日也都来了?”
  安仲德一愣:“应当吧。不过上京高门女眷众多,哪位身体不适,有个缺漏也正常。”话没说完,他就见安仲雍皱着眉,又回身四寻。
  安仲德有些奇了:“你今日突然要来,难道是为了找什么人?”
  跟着,他显出惊异笑色,“荒唐了半辈子,如今想起收心了?哪家女眷,叫你如此……”
  “大哥!”
  安仲雍略沉了气。
  只是不等再说,他便低声咳嗽起来。
  此刻,安仲德才瞥见他手中攥着的一方海棠帕子。
  “好好好,大哥的错,大哥不该同你开这等没分寸的玩笑。”安仲德没顾上,连忙抬手给安仲雍拍了拍后背,顺下气来。
  安仲雍停下咳嗽,迟疑张口:“大哥,你说,望舒的女儿,有没有可能还活在世……”
  兄弟两人正说着。
  身后,长席里低议声忽向下一压。
  安仲德有所察觉,随着众人,抬头望向社稷坛的宫殿高台上。
  一道着冕服的堂皇身影,正缓步步下长阶。
  那人本便生得神清骨秀,琨玉秋霜,天下一等一的好相貌,今时又着了堂皇冕服——
  冠垂七旒青玉珠,玄衣破王侯之例,游镌龙、山、火、华虫、宗彝五章,赤色绶带下悬山玄玉,而同色下裳外,佩金剑在旁。
  见谢清晏冕服下阶,神姿高彻,社稷坛外的一众官眷一时竟惊住了。
  直至不知由谁牵首作礼,长声而起。
  “贺镇国公。”
  众人醒神,纷纷随之:“贺镇国公……”
  谢清晏停在阶下,神容温润,不见半分年轻气盛、居功自矜,反倒是礼数周全,朝文武百官与王公侯爵三列一一回了礼。
  “蒙天子盛恩,谢过诸位。”
  谢清晏礼罢直身,席间众人眼巴巴等着看——
  长公主,宋家,戚家今日皆在。
  众人也好奇,谢清晏会先去哪一席见礼。
  席间正低声议着,长公主与戚家的可能性更大些,便见谢清晏动了身。
  众目睽睽,跟着便是一阵低声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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