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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72节

  “……”
  谢清晏原本的情绪叫这一句尽数扫空。
  他低垂着眸,扣在束腰革带上的指骨不明显地颤了下,像随口问:“哦?什么玩伴。”
  “嗯…”
  戚白商回忆了下脑海里那张早已模糊了的面孔,漫不经心答,“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姐姐。”
  “…………”
  藏在恶鬼面下,某人清隽容颜上,那道确实好看也凌厉的眉难以克制地抽跳了下。
  他冷哂着捏断了指骨间拈起的药草。
  “哎…!”
  戚白商余光扫见,伸手要拦他,可惜晚了一步,那支八棱麻已经被谢清晏拦腰折断了。
  她恼火地扭头,睖向谢清晏。
  那人漆黑眸子也清凌凌地落下,停在她脸上。
  烛火融融,叫那双漆眸竟也融了冰似的。
  戚白商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拿走了谢清晏手中的药草:“从上京到此地,便是快马轮换,也要将近两日的行程。谢公再这般折腾下去,身后的伤别想好了。”
  那人却反手扣住了她手腕,折腰俯下来:“你又把我当作谢清晏?”
  “……”
  戚白商仰着脸儿,定定望着那双恶鬼面下幽深的眼眸。
  几息后,她轻垂了睫:“你确实不像。”
  不待他作声,她又续言道:“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长公主独子又何止千金?你若是他,我便是一万个想不通——这世上究竟有什么,能教你如此不惜性命?”
  “谁说我不惜命?”
  恶鬼面甲下荡出那人一声低哂,嘲弄冷淡。他到底还是克制地根根松开了指骨,放下她手腕:“先为不败,再谋可胜——我向来如此,与你大不相同。”
  “?”戚白商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恶鬼面轻嗤了声,上前,迫人的威势逼得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步:“你置自己于万丈悬崖之侧,稍有不慎便要摔个粉身碎骨,却还问我为何不惜命?”
  “我何时……”
  戚白商本能脱口的下一刻,就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此次兆南之行。
  略带理亏的心虚之下,戚白商挪开眼眸,又往后退了一两步:“兄长危难,我怎能不顾。况且究其根底,是我将此案账本带入京中,也是我想查安家之事,自护国寺一行后彻底将他卷入。”
  “……”
  谢清晏似笑,眼神却愈冷了。
  “戚世隐是为你么?戚白商,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戚白商蹙眉望回。
  “即便没有你,戚世隐早便卷入蕲州案中;账本名单,他在护国寺一行前便已拿到了。”
  谢清晏缓停住身。
  几步下来,他已将她逼到煮着药的灶台前,再退无可退。
  “至于安家的杀意……”
  谢清晏临睨着戚白商,慢慢俯身,双手指骨搭上了灶台边沿,将她迫于身前。
  隔着恶鬼面甲,那一字一句近乎冰凉。
  “戚家自己要作谢聪手里的冲阵刀,与安家为敌。刀碎阵前,那是他们自己选的命——与你又有何干?”
  戚白商冷淡着神色反驳:“戚家是戚家,我兄长从未有意站队争储。”
  “世家门庭倾轧之下,涉足之人皆危若累卵,他一句无意便逃得脱了么?”
  “……”
  戚白商叫谢清晏压得无可辩驳,也愈发有些恼了:“你既看得如此利害分明,隔岸观火便是,又何必卷入其中?”
  谢清晏眼神蓦地一颤。
  他死死盯着她,眼睛里像是随时要扑出什么噬人的凶兽。
  直至某个刹那,谢清晏气笑了似的。
  “是,”他缓声慢调地直起身,“我心甘情愿,自讨苦吃。”
  “……”
  戚白商心弦叫什么拨得微颤了下。
  只是转瞬就被她自己压平,她咬唇,迟疑地问:“难道,婉儿也来了?”
  谢清晏转身之势一停。
  那人回眸,隔着恶鬼面那一眼,透着懒恹的不虞与冷意:“你倒是与她心有灵犀。”
  果然。
  戚白商暗道。
  若非为了婉儿,他本也不会卷入争储。更不会赶在封典之后,便不顾伤病,匆忙驾马南下,还这般不要命地快马赶来了。
  戚白商觉着自己方才提起的那颗心,又无声坠了下去,不知因由,她也无暇去分辨因由。
  “婉儿随你一同入山了?”
  “她为何会随我——”
  谢清晏缓停住,像是察觉了什么。
  他低眸睨过她几息,若有所思地转开了脸,“前日你离开后,我叫云侵月带人追来兆南,她是在城门拦了他,跟着来的。”
  戚白商愕然:“婉儿何时与云三公子认识的?”
  谢清晏这一次看向她的眼神更复杂,甚至有几分似笑非笑:“你不知?”
  戚白商有些懵了。
  前些日子她不是查胡姬投毒之事,便是意图安家,间或忧心兄长南下与医馆开设,确实未有什么闲暇心思放在婉儿身上。
  似乎看穿她反应,谢清晏低笑了声,懒搭着腰剑,靠在梁柱前轻睨过她:“看来你对你的婉儿妹妹倾心以待,她却未必。”
  戚白商:“……”
  谢清晏这话里醋味为何如此之重。
  他挑拨她与婉儿做什么?
  “总之,他们近些日子相熟得很,”谢清晏道,“你的婉儿妹妹,大约是没什么时间想起你这个阿姐了。”
  “……?”
  戚白商迟疑问道:“你是在为婉儿与云公子走得太近而不悦么?”
  谢清晏挑眉,回眸:“什么。”
  “云公子性情名声虽风流了些,但并不轻浮,更不是什么坏人,夺人所爱之事,他应当是做不出的。”
  戚白商想了想:“我记得,云三公子是当朝太子太傅之幺孙,自小以聪慧闻名上京,许是两人才情相投,引为知己,这才走得近了些。”
  谢清晏低声凉笑:“哦,如今你又这般了解云侵月了?”
  戚白商:“……”
  不管是谢清晏还是谢琅,这人脑子多半还是有什么问题。
  定是她医术粗浅才没诊出来。
  病入膏肓,追着她咬,改日一定让老师给他看看才行。
  一面腹诽着,戚白商一面背过身去,看过药炉里的情况。
  还须小半个时辰。
  来得及。
  戚白商想着,走向搁在柴房另一侧桌上的药箱,慵声懒调:“劳驾。”
  谢清晏望来。
  戚白商正停在桌旁,一边摆弄她那个瓶瓶罐罐层层叠叠的药箱,一边轻撩左手,随意指了指旁边的长凳。
  雪白指根处,一点小痣血色似的,盈盈晃晃。
  勾得人心烦意乱。
  拒绝之语在唇舌间转过,最后又随着滚动的喉结一并咽下。
  谢清晏像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
  那无形之线的另一头,大约就在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指间绕着。
  他停在她身畔,略作迟疑,坐在了那条粗陋的长凳上。
  戚白商有些意外。
  这般听话得近乖巧,还全不设防地将后颈与肩背朝向她……
  的确不像谢清晏的性子。
  “解去外袍,我为你施针。”戚白商轻言道。
  不见迟疑,那人垂首,修长冷白的指骨便搭上腰间清束的革带。
  片刻后,外袍便褪去了。
  戚白商隔着他中衣定穴,捻金针而落,无声寂然里,只听得到两人气息交叠。
  直至最后一根金针松开。
  戚白商长松了口气,拿起手绢拭去额间薄汗,这才绕去桌对面,到另一根长凳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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