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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尤风雨把“柳时纯”垫到最底下,拿起另外几张:“‘银钩月代团素’、‘不如归桑三娘’、‘踏赤练卫成雪’、‘问三关高叙言’、‘破百骑施琳琅’……”
  她念的都是岜北十三参将的诨号和名字,有些是老军娘,已经换过代了。那些墨纸片堆起来,厚厚一沓,柳今一和代晓月逐渐都不动了,像是听痴了。
  尤风雨道:“除了廖帅,我最喜欢的参将还有两个,一个就是破百骑施琳琅,她使陌刀的对吧?我老爹说陌刀最长有两丈呢。”
  柳今一躺在地上,说:“你有眼光,整个大显只有几个陌刀将,施琳琅就是其中之一。陌刀么,断马刀,你知道她为什么叫‘破百骑’?因为她真的破过戎白人的百骑/精锐,是个顶厉害的女人。”
  尤风雨嚼吧嚼吧黄豆:“这我也知道,我以前还跟别人讲这事呢,但是齐狗子兄弟俩不信,说是夸大了,施琳琅一个女人能拿得动陌刀才有鬼。”
  “怎么拿不动,”柳今一抬手摁着自己腰侧的酒葫芦,“你告诉他们,施姐没从军的时候做过粗使丫鬟,那户人家是铁公鸡,克扣仆从的钱粮不说,还要把一个人当牛使。施姐十八岁就能单扛双轮轿,二十八岁入的狻猊军,如今三十四了,论臂力,岜北岜南还是无人能与她匹敌,她带的第五营就是大显最能打的陌刀营!你还喜欢谁?”
  尤风雨慢吞吞翻着墨画片:“我不告诉你。”
  柳今一望天,想起以前:“我最喜欢不如归桑三娘,她使银枪的,我以前跟着她,真是好风采,看她单枪匹马过千军,连个眉头也不皱一下。算算岁数,三娘也该四十五了。代团素,你最喜欢谁?”
  代晓月气消了,沉默一会儿,道:“我最喜欢戏白珠许竹溪。”
  尤风雨说:“啊,她是……是那个出身。”
  代晓月淡淡道:“是,她是烟花行当出身,十三岁叫爹娘卖到了狐州府的妓院,十九岁才逃出来,在外头做过叫花子,直到二十五才入的狻猊军。我知道,外头的人都爱叫她卖笑娘,提到她的话总是不干不净,但我就是喜欢她。她使十字刃的,打仗很会消耗,不像有些人,只会蛮干。”
  柳今一被她刺了一下,却只望着天,半晌后说:“以前我跟归心讨饭的时候,就是听人聊这些,才起了参军的心,那会儿觉得军娘真是好威风。”
  尤风雨又掏出一张小纸画:“要说诨号,思老的诨号最好听。”
  代晓月说:“哦,苍天女。”
  柳今一抓地:“我们这几个后来的,就她这诨号最威风!苍天女,我当时求着廖帅给我这个称号,反被廖帅拧着文书追打。”
  代晓月嘲道:“给你还不如给思老呢。”
  尤风雨拿出最后一张,这张被她保存得最好,一点皱子都没有。她举高这张,在日头底下陶醉地欣赏:“说来说去,还得是廖帅!瞧瞧吧,有了这张,我可是在咱们县里无敌手哪!打谁谁服气。”
  “你这不是挺会抽的吗,”柳今一翻身,伸出手,“给我看看。”
  尤风雨只肯给她其余的,柳今一看了一会儿,不乐意:“怎么把我画成这样?哇,画这小纸片的人心就是偏的,怎么把思老和代团素画得这么威风!”
  代晓月也在看,她两个现在又臭又脏,谁也别嫌弃谁。团素把墨画片看了半天,忽然问:“这都是从哪儿来的?”
  “吃汤饼抽的。”尤风雨放好廖帅那张,惆怅地看向院子,“以前我就爱来这里,娘子喜欢给我们汤饼吃,吃一次抽一张,我们就用这些墨画片打仗呢。”
  代晓月说:“那这些都是陈书吏画的?”
  尤风雨站累了,蹲旁边捧脸:“是吧,娘子没说,应该是陈书吏画的,他画画很有名嘛。”
  代晓月看向柳今一:“走,再去一趟南宫家。”
  柳今一不动:“我要睡觉。”
  “你不是很在意那幅猛虎下山吗?”代晓月竖起一张“柳时纯”,丢在柳今一胸口,“南宫家那两幅画,跟这些小纸画都是一个人画的!”
  尤风雨道:“这也正常,陈书吏是南宫家的上门女婿,家里挂他几幅画有什么的?”
  “人没死前怎样都行,”柳今一拿起那张柳时纯,“依照我们问过的这几个人的说法,夫人现在最恨的就是陈书吏。既然这么恨他,怎么还在家里挂他的画?”
  第14章 画是画
  酉时,三人在衙门集合,也不管尤秋问肉痛的表情,一顿风卷残云,把老头余下的口粮也吃了个精光。
  “廖帅真女子,”尤秋问连催带赶的,把她们送出门,“要把你们一个个养得力气充沛,也不知道得在筹粮一事上操多少心!”
  “有没有酒?”柳今一推不动似的,抵在门口,“赏两口吧,我的葫芦都空好几天了。”
  “走你的吧!”尤秋问嫌弃地挥手,“目下家家户户的粮食都被征空了,人都吃不上饭,哪还有余粮给你酿酒?再说办差不兴喝酒,你清清醒醒的多好。快去吧!”
  柳今一道:“清醒才要完了,我得醉着才不坏事……”
  尤风雨扯着她的腰带,把她拖走。代晓月换了干净常服,早在前头等得不耐烦了,柳今一一看到她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就头大,把手一抬:“行,我不喝,走走走。”
  代晓月转身,没忍住嘲讽:“就你这样,还指望思老把刀还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做梦怎么了,说不定呢,”柳今一连打哈欠,跟在她后面,“那刀她又用不着,收在库里也是浪费,不如还给我。”
  代晓月趁着傍晚的余晖,微侧着眸:“还给你,你还能打仗?”
  “我能拿来当拐杖,”柳今一有心气她,“还能拿来砍柴。”
  尤风雨“唰”地举起一只手,捏着那张廖帅,风似的跑过她们俩,到最前面“啪”地站定,大声道:“见画如见人,我有廖帅在手,你们都得听我的。从现在起,你们两个人不准瞪眼,更不准打架。”
  柳今一说:“我不是狻猊军的,谁也管不着我。”
  尤风雨又掏出桑三娘:“你听不听话?”
  柳今一道:“好笑,就一小破纸片。”
  尤风雨头一歪,把一双迷糊眼瞪得老大:“你转头干吗,你正对着桑三娘说。”
  柳今一气短,只好把头转回来,对着她投降:“行,尤大将军,我听,我听行了吧?”
  金乌西坠,她们到南宫家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代晓月敲门,这次来应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罗姐儿。
  “昨夜散了以后,干娘又哭了好一阵,”罗姐儿一等她们进门就揩眼角,愁眉不展的,“也是触景生情,这家里处处都是老爷和青妹的影子。”
  代晓月道:“夫人接连遭受这样的打击,想完全振作,也需要时间。昨晚来得仓促,还没有问,夫人是咱们寄云县的本地人吗?”
  罗姐儿一边引路,一边说:“那倒不是,干娘是咱们岜州南宫氏的小姐,未出嫁前都住在州府城里,家里头曾出过一任护东巡抚,也有在京中任职的叔伯,算是个书香门第。”
  这与陶婶说的一致,柳今一微微笑道:“夫人原来也姓南宫,真是巧了,本家结亲。”
  罗姐儿说:“不怪军娘娘误会,好些人都这么以为的,但其实我们家老爷本姓徐。”
  代晓月这下真有些讶然:“原来老爷是随妻姓。”
  罗姐儿笑一笑,有几分含蓄的骄傲:“要不怎么说人家都那么以为呢?干娘虽然自幼失怙丧母,但上面还有个大哥把揽家务,因此从没受过什么委屈。当年老爷正是得了舅爷的青眼,才能入赘到咱们南宫家来。”
  柳今一说:“既然如此,夫人老爷怎么不在州府城里住?寄云县好是好,但到底比不了城里光鲜繁华。”
  “这我一言两句也说不清,”罗姐儿扭头,“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干娘平日也不怎么提起,只知道老爷出身在这儿,大约是在城里住不惯,又思念故土,所以就迁回来了。”
  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们就到了上回的堂前。罗姐儿没耽搁,也省了通报,直接带着她们掀帘子进去了。
  南宫夫人照旧坐在那幅“猛虎下山”下,先着人奉了茶,才开口招呼:“半个时辰前听衙门来人说又发现了一具尸体,真是造孽,那人是谁呀?”
  罗姐儿在边上款款落座:“还没查清身份呢,只道是个男的。”
  南宫夫人叹气:“我女儿成婚前,便有个卦婆上门讨饭,说那陈书吏是祸星投胎,我告诉老爷,他偏不信,说这些三姑六婆最下流,都是爱挑唆的坏胚子,还责怪我偏听偏信……”
  她说到这里,渐渐哽咽起来。
  “可怜我女儿,就那么被送入虎口。老爷若是在天有灵,必然也会悔恨不已。”
  柳今一等着代晓月问话,一转头,发现团素正看着那幅画出神,只好自己问:“听说那陈书吏画画得不错,老爷又是个风雅人,想必当初会青睐陈书吏,也有这个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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