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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代晓月斟酌措辞:“这位陶娘子是怎么……”
  “是今年不慎染的风寒,”陶秀仙虽然忧伤,却不沉溺其中,直言说,“乘歌自从她男人去打仗以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她原本守着几亩薄田,在乡里住,但是乡里的绅佬财主欺负她们孤女寡母,把她的田给抢了,她找不着人说理,就领着朝盈来县里告状,结果刚到县里就病倒了。”
  朝盈似乎想起了娘,坐在边上小声啜泣。她话很少,也不抬头看人,大多时候都垂着脸,心事重重。
  尤风雨看朝盈啜泣,自己也跟着鼻子一酸,眨巴起眼睛。
  “乘歌病后就一直住在这儿?”柳今一再次打量义庄,往后看,“婶子,你也说这里阴气重,这哪是个能调养身体的地方。”
  “后面大着呢,”陶秀仙起身,拉开后头的帘子,给柳今一看,“我在院子里种菜养花,你天亮了来看,那边挨着条小溪,比住在衙门里宽敞干净。我们乘歌也喜欢,不然她哪能准我把牌位供在这儿。”
  柳今一跟过去,从帘子底下探头。夜正深,外面森森冷冷,看不清具体,不过这方向她知道,正对着县外的官道。
  “沿着这条路走到头,”柳今一虚画了一下,“是狻猊军的哨亭吧?”
  “那还有点距离,”陶秀仙跟着看,“听说咱们县挨着第十一营,路上有军娘们布设的关卡,一队连一队,每隔十里设置一个哨亭。也是多亏了军娘们,我住这儿这么久,连个小贼都没有碰到过。”
  “这年头哪还有小贼,都点胆子都赶着去做山匪了。”柳今一话不着边际,“况且你这还是个义庄,寻常人远远瞧见了都会绕开走,哪个敢来偷。”
  她偏头,看旁边的隔间,那里头供着牌位,还点着新香。
  “就是这个味,”柳今一鼻尖微动,“以前廖帅带我们祭拜姐妹,都用洒金香。这香现在不好找吧?夫人给南宫小姐供的应该也是这种香。”
  陶秀仙说:“小姐死后,我为着避嫌,也没有再去见过夫人了,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香。”
  “小姐去的时候,你正在场。”柳今一接过她的帘子,一弯腰,直接进去了,“婶儿,说来也是命,南宫青出生是你接的,她死后又是你验的。”
  “那可不是,”陶秀仙没跟进去,还站原地,作揩泪状,“若不是县里实在没人,这活儿我也不肯干,熬心呀。”
  “夫人必然很喜欢乘歌,所以爱屋及乌,对朝盈也很用心。”柳今一抽出三支新香,在那昏暗里,缓缓点着,“那你呢,婶儿,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南宫青?”
  陶秀仙道:“小姐那样的乖女儿,谁瞧了不喜欢?我当然喜欢。”
  柳今一抬起香,姿态虔诚。她闭着眼,过了很久,才说:“婶儿,我想再问一次,南宫青是怎么死的?”
  “是难产,”陶秀仙侧过身,影子伶伶,“那天天黑黢黢的,下了好大的雨,小姐生不出来,攥着夫人的手哭喊,当娘的……”
  她如似山狐野鬼,把那日的情形又说了一遍,并且说得很顺,还说得一字不差。
  柳今一看着牌位,等陶秀仙说完。
  说吧。归心在旁边,也拿着香。事到如今,有什么好犹豫的?反正那事你也做过。
  我没做过。
  你都碰见朝盈了。归心又说。你早就明白了,别装傻啦。她们要是没秘密,干吗半夜碰头?那答案你盼着呢。
  柳今一上香,轻轻挥了几下,像是要让归心让开。她回头,隔着摇动的帘,在陶秀仙说完以后,和陶秀仙对望。
  “这案子所有尸体都是你验的,”柳今一说,“婶儿,乘歌去世的时间你怎么不提?她在这义庄养病,又在这义庄里去世,除了你,没别人知道——尤秋问也不知道,不然上次他不会那样跟你争论。乘歌死在这儿,你把她烧了,是立刻就烧了,还是先送到堂上,把她扮作南宫青以后才烧的?
  “我先前想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杀老爷,又为什么要说堂上的画是自己画的。我现在斗胆乱猜一句,是不是因为老爷就不是夫人杀的,而是小姐,是南宫青杀的。
  “歹人抢劫那件事漏洞百出,但是从没有人怀疑过南宫青,因为她死得最早,而替她作证的人就是你,是你说她难产,又是你在堂上,指着那具女尸说她就是南宫青。
  “其实那是陶乘歌,对不对?杀父的才是南宫青。”
  第31章 檐下马
  南宫青是雨天来的。
  历代能人降世总有异兆传奇,而南宫青来时,窗外的海棠正好败谢,有两只濒死的蜻蛉歇在棂上,冲屋内打着残缺的翅膀。
  不吉利。老爷在檐下,对长随说。你把这两只蜻蛉抓走,看着太不吉利了,还有那株海棠,都败了怎么还摆在这里?也赶紧拿走。
  夫人。婆子们在屋内围着南宫裕,卖劲儿地喊。生呀,你用力!
  秀仙。南宫裕寻找着那只手。秀仙,你拉着我,我快死啦。
  什么话!陶秀仙抬臂蹭掉额上的汗,抓住她。夫人,咱们都走到这里了,万不能泄气!
  她怎么还不出来。南宫裕脸上汗泪混流。她怎么还不出来啊!
  她聪明着呢。陶秀仙给南宫裕擦拭。这世道乱,她必是想先做个万全的打算。
  外面的长随把蜻蛉捉住,包在一方帕子里,想拿远扔了。他刚走几步,东西就被老爷夺去。
  老爷把帕子揉了,蜻蛉爆出汁液,把帕子濡湿。就为这一刻,南宫青下定决心,从她娘肚子里出来了。
  婆子们大喜,喊着生了,生了!
  老爷静静地把帕子揭开,看蜻蛉的头尾翅膀都绞成团,血胎似的蜷在他掌心。婆子冲过来,朝他贺喜。千金,老爷,是个千金哪!
  好啊。老爷把帕子掩上,露出畅快的表情。千金,嗯……哈哈!
  婆子急着给老爷看孩子,老爷却把帕子丢给长随,他微笑着谆嘱。这样大的喜讯,你还愣什么?速速去给州府报信,告诉我大舅哥,夫人生了个大小姐。
  他说完,跨进门,从陶秀仙怀里把孩子抱了,端在眼前仔细打量。
  你娘爱作画。老爷说。你家又是个丹青世家,你就叫南宫青吧,这名字你舅舅听了必然欢喜。
  他实在高兴,说完又忍不住大笑,弯腰坐在床头。小裕,笑一笑吧,咱们南宫家有后了。多亏了你,能生出这么个漂亮讨喜的女儿。
  老爷好啊。丫鬟在外面咬耳朵。夫人生个小姐他都这么高兴。
  你们懂什么。婆子兜着盆倒水。就是个小姐老爷才高兴,要是个少爷,州府那头的舅爷就要上门把孩子抱过去养。
  那不行吧。丫鬟们面面相看。舅老爷正当壮年,还会愁子嗣?
  上次夫人回去省亲,我听底下的婆子议论,说那舅老爷……婆子拢起手,悄悄说完后面的话。他生不出来呀!
  啊呀。丫鬟们都捂起嘴。那咱们南宫家,就只能靠夫人啦。
  可不是。婆子理好衣物。夫人一有孕,州府那边就派乳娘派婆子过来伺候,都盼着夫人能生个小少爷呢。
  那这回。丫鬟们好奇。舅老爷不得失望坏了?
  不碍事。婆子端着盆站起来。我瞧夫人还年轻,以后保准儿能生个少爷出来。
  可是夫人真生了少爷。丫鬟们跟着她。舅老爷要抱走,老爷也不能答应吧?他自个儿还没后呢。
  傻姑娘哟!婆子扭头。咱们家姓南宫,不姓徐,老爷再不乐意,他在舅老爷面前也插不上话。你们瞧,他这会儿高兴的,还叫小姐南宫青,嘿,那可是舅老爷预备给少爷的名字。
  南宫青就这么来了,她周岁时,舅舅亲临府上,看她抓周。那一桌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她俱不要,只攥着一支笔啃。
  婆子说。好啊,咱们大小姐这是执掌中馈的金贵命,能记会算!来日必能嫁个高门贵子,做个世族少奶奶。
  南宫青趴桌上乱涂乱画,她舅舅默不作声。晚上人都散了,舅舅还坐在主位上,她爹只能站在边上。
  趁着小裕还年轻。舅舅吃茶。你们紧着日子,来年再生一个。
  老爷说。是。
  青这个字起得好。舅舅的脸一直隐在烛光后。你起的?
  老爷说。是。
  舅舅不语。
  老爷跪下,重新说。回舅哥,是,是我擅自做主起的。
  舅舅又吃了一阵茶。
  老爷埋下头,他脑门儿贴着地面,地上还散落着好些瓜子花生。回大人,我当时喜不自胜,一下忘了咱们家的规矩,逾越本分,现已知错。
  罢啦。舅舅把茶盏搁下。你是孩子的父亲,她叫什么自然该由你做主,不过你也知道,老太爷去的时候叮嘱过,南宫家的香火不能断,等明年,嗯,等明年我侄儿来了,你先挑几个字送到我府上,让我瞧瞧合不合适。
  老爷说。是。
  舅舅起身,把还在啃画笔的南宫青抱起来,端详片刻。可惜了。他只说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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