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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刘逢生踢开地上的烛台:“这鸟县有个逑的书吏,我赶那么急,一个通文墨的也没带。”
  柳今一说:“找代团素,她识字。”
  刘逢生道:“这就不合章程了。”
  “这破案子不完了吗?我判你无辜,”柳今一收起手臂,微微俯身,笑说,“你要怕州府那头说不过去,明早咱们再对一遍供词。今晚能放人吧?”
  “放不了啊,你以为我是你,我高低还算个军门,竺思老来之前你们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刘逢生搓把几下脸,指着刀疤,“你瞧着这道疤没有?以前可没有,你知道是谁留的吗?”
  柳今一说:“不是我就行了。”
  刘逢生笑了,他笑起来颇为狰狞,又踢一脚烛台:“你最没劲!行,柳时纯,咱们说开了,明早见了思老……”
  柳今一道:“我就原话告诉她,你也是稀里糊涂被牵扯进来的。”
  刘逢生说:“就冲你这句话,我今晚叫人备两碗烧肉给你。你那酒葫芦,我一会儿也还你,灌满还你,你喝了,咱俩就在这案子里没仇了。”
  他出门,柳今一又靠回椅背。外头的脚步声来回,都是轮值的军士,她一脚踩着地面,把椅子往后仰,就这么轻轻摇着。
  墙上忽然“咚、咚”地响。
  柳今一说:“这墙薄得跟纸似的,你可别砸塌了。”
  墙那边的人“嗯”、“嗯”。
  “嘴还给你堵上了,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柳今一停下摇晃,“你要是早点都说了不就没这后续了?”
  那人终于挣开布条,哭道:“我们尤风雨——”
  柳今一说:“好着呢。”
  尤秋问抽泣:“天爷!可叫他们对着我一顿痛揍。柳时纯,你可别犯傻,那刘军门的话信不得!”
  柳今一叹气:“你还是跪那求求神佛吧。”
  尤秋问道:“都这会儿了,我求什么!”
  “求你闺女能叫来思老,”柳今一吹开不存在的灰,归心坐在桌子上,她闭上眼,沉默须臾,才说,“刘滚子越是胡扯,越表明‘主子’身份了不得,这案子要是扯到京里,你就烧香吧,给咱们一人烧一炷,上黄泉也算有个照应。”
  尤秋问哽咽片刻,深深一叹,恨道:“就算牵扯到京里,难道就没个公道吗?为这卖女人的勾当,我吃尽了苦头!我也不讲虚的,我不是为了谁,我是为了我自个儿。天,天总要有眼哪!”
  柳今一说:“你知道吧。”
  尤秋问道:“知道什么?”
  “知道南宫青在哪儿,”柳今一睁开眼,看着归心,“她没走,就在这县里,和狼女在一块儿。”
  尤秋问陷入沉默。
  柳今一说:“陶婶不是爱财的人,更不是会为了钱委屈女儿的人。她用乘歌扮南宫青,那么大的漏洞,居然还能瞒过去,是因为你,你知道那是乘歌,但是你没说,你在县衙里给陶婶打掩护,还装作不知情。”
  尤秋问伏在地上:“我没办法,我不敢说,孙务仁把我当眼中钉,我只能当没察觉,但是小姐是个有胆量的,说杀就杀!冲着她这份胆量,我不能叫她坐牢!你怎么知道她没走?”
  柳今一道:“陶婶说的。”
  陶婶说她用牛车送南宫青走,只有南宫青一个,但那不可能,南宫青说过了,她要送狼女出关,所以她不可能丢下狼女一个人走。
  尤秋问说:“你若是问我小姐在哪儿,我也只能答不晓得。我真的不晓得!我早知道会轮到我,万一动了刑,我挨不过去,保不准就说了小姐的踪迹,所以我索性不知道,只要我不知道,任凭他们怎么盘问拷打,我也答不出来。”
  柳今一道:“他们那么多人,居然还没有你一个老头有骨气。你一个月前见陶乘歌是为什么?”
  “为什么?柳时纯,是为你呀!你知道小姐杀老爷用的是什么刀?一把菜刀,一把你第十三营的菜刀!”尤秋问再度哽咽,在稻草里胡乱蹭掉泪,“乘歌会死,也是因为那把菜刀!”
  第42章 混账娘
  柳今一一直在找归心的菜刀。
  这事其实不算秘密,军中的姐妹都知道。输的那天,大雨滂沱,第十三营两千四十七个人出去,只有柳今一一个人回来了。
  归心呢。
  代晓月站在坡上问她。归心呢?
  柳今一提起骨牌,脸上血没淌完,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说。在这儿呢,都在这儿,我数过了,哪个都没少,两千四十六个……
  代晓月冲下坡,推着她,神色称得上狰狞。我是在问你人,不是在问你牌!
  你发什么火。柳今一任由她推搡,很无奈,仿佛她又在耍小姐脾气。人死了啊,你看不出来?全死了。
  代晓月攥紧她的衣领,在暴雨中,盯了她足足半晌,然后像是被人击中了腹部,痛苦地俯下身,接着猛地使力,把柳今一推倒。
  废物!泥水迸溅,代晓月骑在柳今一身上,还攥着她。你以前说过什么?你说你会一直赢的!
  以前。骨牌散落在旁边,柳今一躺着身,被雨冲刷着面门。你也说了是以前。
  代晓月垂下头,快要埋到柳今一的胸口。雨噼里啪啦地敲打,她在哭。她们认识好几年,柳今一从没见过她哭,小姐么,从来都抬着头,清高得要命,可是现在她缩着肩膀,恸哭失声。
  我叫你当心。代晓月的泪混杂着雨,轻重不一地往下掉。我叫你当心!
  柳今一仰高头,天昏茫,云都灰扑扑的,雨把她脸上的血冲掉,她面无表情,回答团素。没办法,我想赢,想赢就得打。
  到处都是哭声,柳今一忘了是谁把代晓月拉开的,大约是竺思老,又或者是高叙言。
  这场仗输了,粮食……
  ……时纯,你是首犯,先交刀……
  天地间乱哄哄的,柳今一梦游似的,什么都不记得,等到她回神,人已经坐在姜重面前。
  先锋骑兵开道,是不是都穿着皮甲配着两把弯刀?
  是。柳今一说。是。
  你在坡上伏击,虽然有雨,但视野无遮挡,你为什么不叫停?你应该知道,戎白骑兵里只有精锐才会配两把弯刀。
  因为我想赢。柳今一说。我以为能赢。
  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赢?第十三营半个月前才从关外退下来,你们的军备武装都还没有修理,疲兵怠将,你拿什么赢?
  伏击。柳今一说。我埋伏在那里,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只有一列精锐,戎白的主力在更北方。
  谁给你的这个情报?
  斥候。柳今一盯着桌面。我的斥候。
  戎白的主力三天前就撤退了,他们把廖帅引过去,声东击西,就是为了遣精锐在这头抢夺粮草。粮草是你们第十三营押运的吧?什么时候被抢的?你为什么迟迟没有上报?
  忘了。柳今一说。我忘了。
  咚!
  姜重击案,怒道。事关重大,你居然敢说忘了!我知道,你弄丢了粮草,害怕担责,便想欺天罔地,赶在事发前把粮草夺回来。
  我早向州府递过呈报。柳今一说。他们一直压在手里,不给我盖章子,等过了这茬儿,那粮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你还有脸提那军报。姜重冷笑。你在里头写的什么?全是牢骚!我看你对朝廷不满得很,也不知道仗着谁的势,在岜北胡作非为,擅自出兵。
  柳今一沉默,外头的雨很大,她耳鸣,姜重又说了话,但是她听不见,她只能听见归心在喊她。
  柳今一。柳今一。
  柳今一埋下头,兴许不是她要埋的,而是被摁住了。她头痛欲裂,重复着说。我要粮,我必须把那批粮追回来。
  没有粮她们过不了冬,为着那批粮,她们求遍了岜北几个县,那是大伙儿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可是畜生啊,畜生柳今一,全毁在你手上了。
  桌沿坚硬,柳今一磕在上面,一下,又一下。她又流了血,眼睛红了,约摸是血流进去了,可是她还是面无表情。
  你不要以为这一次装疯卖傻就能糊弄过去。姜重凑近,指着她的鼻尖。你非要打这场仗,是不是一早就存了别的心思?我知道你的来历,一个臭要饭的,从前在桑三娘手底下没名头,什么本事也没有!你就是靠着在军中钻营取媚,认姐姐叫老娘,才把自己弄成个参将,廖帅——廖祈福是你干娘是不是?
  柳今一笑起来。
  姜重又拍案。你笑什么!
  全岜州府的人都喊廖祈福廖娘。柳今一说。你不知道?她是我们所有人的娘——
  桌沿又撞上来,血滴滴答答。柳今一垂着脸,她抬不起来,后脑勺还顶着只手呢。
  输是我。她闭着眼,木然地说。输在我是个废物,我记错了。她声音停顿,片刻后说。我记错了情报,一心想夺回粮,你说对了,我怕担责。
  柳今一分得清轻重,这仗是她栽了,她怪不了别人,她现在还能做的就是保全狻猊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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