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334节
尽管此刻看起来四下只有她和兰芷君两个人,但经此一役,柏灵无比地确认,在兰芷君的近旁,也潜藏着暗卫一样的存在。
她仰头再次望了兰芷君一眼。
也对,一个腰缠万贯的花窑富商,雇一些守卫时刻保护自己的安全……也很合理,是不是。
“刚才突然赶到的那两个巡卫……”柏灵快走了几步,跟在了兰芷君的身侧,“是兰芷君喊来的吗?”
兰芷君嘴角微扬,眼睛微微眯起,“举手之劳。”
柏灵轻轻叹了一声,良久才低声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继续往前,周围的人渐渐变少,地上的路也从斑驳的石砖地面变成了雅致的青石板小道,在流水环绕的百花涯尽头,兰芷君带着柏灵来到了自己的私人庭院。
隐约之间,柏灵觉得这里和宫中的沁园似乎有几分相似。
但具体是哪里像,柏灵一时间也说不出细节。
和衡原君不喜仆从一样,兰芷君的小院里也寂静无人,这个院子本身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百花涯腹地,它又空荡得近乎奢侈。
望着不远处的半月形木质推门,柏灵微微颦眉,“……这是,兰芷君的茶室吗。”
“不算茶室,只是会在这里喝茶而已。”兰芷君踏进院子,拉开了主屋的木门,“请进。”
柏灵望了望略有些昏暗的室内,提着衣摆踏了进去。
兰芷君紧随其后,又将屋门重新拉起,他驾轻就熟地点燃了屋中的灯,又将灯旁的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用以通风。
尽管此刻快要到了正午,但屋子里却一片晦暗。
这里的每一扇窗户前都用厚厚的幕帘遮着,外头的阳光根本进不来。
“为什么不开窗呢?”柏灵轻声道,“这屋子里太暗了,简直就像在晚上。”
“就应当是在晚上的。”兰芷君轻声道。
柏灵沉默不语——兰芷君实在是太喜欢故弄玄虚了,她决定不作追问,坐等兰芷君给出下文。
兰芷君执灯,漫步走到柏灵身旁,引她到一处矮桌前坐下。
柏灵这时才看清,矮桌上也放着一块棋盘,她扫了一眼棋盘上的对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咦”。
兰芷君将灯放在了矮桌的桌角上,“看出端倪了?”
柏灵有些犹豫,她凝视着棋盘上的缠斗又看了好一会儿。
“这盘棋,和先前金阁里的那一局很像。”柏灵低声说道,但话一出口,她又颦眉,“……但又不完全是,金阁里的棋就是顺着这盘棋接着往后下的。”
兰芷君的目光也落在棋盘上,“不错。”
“兰芷君这是在和谁对弈?”柏灵问道,“应该不是你自己吧。”
“猜不到吗?”
柏灵不再客套什么——她心中早有猜测了。
“我看很多棋谱里,在讲布局的时候,都喜欢说‘三线为主、四线为辅’,但有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柏灵目光低垂,她向着棋盘伸手,手背轻轻扫过棋盘边缘的上方,隔空圈扫了一片区域。
“他一向喜欢‘三四线并重’,但这对算力要求极高,所以这种下法,旁人就是有心想学,也不一定能学得会。”
兰芷君发出一声轻哼,对柏灵的回答,他很满意。
“衡原君常常到你这里来吗?”柏灵径直问道。
“他没有来过。”
“那他怎么和你对弈?”
“没有见面,就不能对弈了吗?”
柏灵皱起了眉头。
兰芷君接着道,“你在金阁看到的那盘棋,是我自己的预演。这张棋盘上摆着的才是我和他当下真正的弈局。不过我也已经将近一个多月没有给他回复了。”
柏灵这才微微咂摸出一些门道来,“你们是在……隔空执子?”
“对。”兰芷君轻声回答,伸手打开了近旁的棋篓,“这盘棋,我们下了……大概五年。”
柏灵怔了一下。
按照兰芷君的说法,这盘棋的下法确实非常特别——衡原君下一招,想办法把落子的位置送出宫外,然后他跟着接一招,再想办法把落子的位置送进沁园。
……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柏灵决计想不到,在衡原君身上,还有一层这样的羁绊……
柏灵有些怀疑地望着眼前人,“兰芷君到底……是什么人?”
“下棋吧。”兰芷君执起了白子,“让我看看衡原君教了三年的弟子,到底棋艺如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求胜之心
“我不是他的弟子。”柏灵淡淡答道。
她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也不知道刚才兰芷君说“我不是他的朋友”是否也有类似的心情。
但他们这都是什么毛病,不下棋就不能好好说话了么……喝茶也行吧?
柏灵沉眸望着棋盘。
方才兰芷君自己说,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有给衡原君回复,而眼下,下一步正是轮到白棋落子,可见在与衡原君的对弈中,兰芷君执白,衡原君执黑。
但此刻,对面兰芷君执的是黑棋,放在柏灵手边的,才是白棋。
柏灵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些。
她记得,金阁里的棋盘上,白子已经退无可退。
或许,兰芷君自己已经在棋盘上推衍了无数次,想象了无数次,而每一次都像金阁里的情形一样,被黑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为什么不执子。”兰芷君问道。
柏灵略略颦眉,表情肃然,“这是你和衡原君的棋局……我接着下,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兰芷君问道。
柏灵垂眸,“兰芷君是想看看我能否破局吗?”
见兰芷君没有说话,柏灵又接着说了下去,“以我的棋艺,恐怕还远远做不到这一步,毕竟……我至今没有赢过他。”
柏灵抬头补充道,“一次也没有。”
“他的布局确实很高明。”兰芷君轻声道,“越是琢磨,越觉得玄妙……这一局我已经打算投子了,只是近日事情颇多,还没有派人去沁园送信。我不指望你破局,这一局棋我复盘了很多次,在开局的时候我就已经落了下乘而不自知,你也……不必有什么负担。”
兰芷君看了看柏灵,“只是想让你看一看罢了。”
柏灵两手掌心贴膝,屏气凝神地看着眼前的五年弈局。
至少有一件事,她和兰芷君的感觉是一样的。当四下昏暗,只有些微烛火的时候,她的精神会比在白亮的日间更加容易集中。
柏灵仍旧没有执子,如兰芷君所言,她在认真地“看一看”。
衡原君棋路的变化着实令人叹服,但这里也不是全无章法可循,此时棋盘上至少有六个地方正在缠斗——衡原君很喜欢这种并驾齐驱的作战方式,然后在试探的虚实之间暗藏杀机。
这种套路在他的《清乐集》中出现过很多次,但总归万变不离其宗——在执子的当下就看见六七步、乃至十几步之后的情势,衡原君的优势就在这里。
然而这种优势,在近乎无限的长考时间里被削弱了。
兰芷君有的是时间来思考衡原君接下来的落子,就像他在金阁里做的事情一样,即便做不到在脑海中构建出完整的可能性,但他可以在棋盘上直接将想到的一切在另一块棋盘上推衍出来。
这考验的就不止是算力,也是耐心……如果兰芷君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落了下乘,那只能说他能看见的变化实在有限。
如此,对柏灵来说,也算是好消息。
柏灵凝神看着棋盘,这种感觉很奇怪——尽管她已经许久不再见到那个一生都被困在沁园里的阴谋家,但当棋局摆在她面前,这鲜明独特的衡原式棋风依旧令她生出几分重逢之感。
良久,柏灵轻轻舒了口气,她稍稍松了一下肩膀,低声道,“要下,也可以,但干下没意思……我们赌点什么吧。”
兰芷君有些好笑,“可以,赌什么?”
“方才路上我们遇到的那个女人,兰芷君应该有本事找到她吧。”柏灵目光明亮,“如果我赢了,那兰芷君就出力助她,具体怎么做听我的。”
“若你输了呢?”兰芷君双手抱怀,“现在你人都是兰字号的,手里还能有什么值得我为之下注的东西?”
“当然有。”柏灵笑了笑,“……衡原君编撰过一本棋谱,兰芷君知道吗?”
果然,话一出口,兰芷君的神情就稍稍凝固了片刻。
“……什么棋谱?”
“书名叫《清乐集》,原书已经不在我手上了,”柏灵缓缓开口,“但里面一些比较精彩的弈局,我都还记得。”
“你记得多少?”
柏灵打开了近旁白色棋篓的盖子,“等兰芷君胜过我了,再问细节吧。”
……
等到柏灵从兰芷君的别院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她一个人沿着原路折返,兰芷君此刻还独坐别院复盘——他输了。
在他即将投子的时刻,柏灵明显感到兰芷君难以掩抑的怒气和不甘,柏灵用余光注视着眼前与衡原君气质颇为相似的男人,心里觉得有趣极了。
她确实没有赢过衡原君,但她暗自觉得,即便自己也一样胜过了衡原君,他大抵也不会有这样的情态流露。
诚然,做输家的滋味并不好受,柏灵完全明白。
但……兰芷君为什么会对衡原君抱有这样的求胜之心呢?
百花涯里数一数二的花窑老板和先太子的落魄遗孤之间……还真是耐人寻味。
寂静之中,柏灵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起来,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下午似乎又下了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柏灵小心地踩在青石板上,尽量不让雨水沾湿自己的鞋面。
这是少有的自由时刻——尽管柏灵确信,此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些上午突然出现的守卫一定也正盯梢着,但独自在无人的雨后石道上漫步,已经是久违的体验。
这让人生出一些幻觉,好像路的尽头不是百花涯灿烂的夜晚,而是一处朴素甚至有些破败的小院,院子里有被洗过的石板地,有一口井,井边还立着衣架,上头晾着已经晒了一天的衣服。
再次经过钥字号的花窑门口,柏灵脚步慢了下来——白天的时候,宝鸳就站在这里,向这家花窑的老板娘追要三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