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351节
他单手将本子握在右手中,左手指尖轻点,页面翻得飞快,最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谈及的事情太多,一些细节我略过了,整个的谈话框架我记了个大概。进门时,两人其实算得上是吵了一架——”
探子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探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投向门外。
凤栖很快跑去开门,而后则单独出去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回来时才道,“是昨夜守在他们屋前的侍女。”
“哦,有什么新消息?”
凤栖摇头,“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那些……还有王公子刚刚乘车走了。”
兰芷君又重新望向眼前的探子,“你继续说,他们吵的什么?”
“一开始王端提起了曾侯世子,问柏灵觉得曾人品如何,两人就是从这里开始吵起来的。”
“吵曾久岩是不是个好人?”
探子摇头,“不是,是柏灵在这个过程里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王端觉得她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兰芷君的眼睛微微眯起,“柏灵说什么了?”
“大抵是从曾久岩的家事开始说,柏灵说曾久岩身为侯府独子,这既是他的幸运又是他的不幸。虽则侯府上下无一不将他视为珍宝,然而代价是年纪越大,束缚越重,反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王端嗤之以鼻,说曾久岩早先已经享过了作为独子的福,如今要他承担作为独子的责任,他就甩甩袖子跑路,这不仅没什么好不幸的,反而可见此人对父母之恩毫不在乎,实乃世间少见的薄情寡义之人。”
探子顿了顿,“柏灵则在此时问王端,是否是将对自身的不甘、怒火全都撒在了曾久岩的身上,两人是从这里吵起来的。”
“……什么怒火?”凤栖有些听不明白。
探子沉吟不语。
近旁兰芷君沉眸带笑,“大抵是王端身为镇南侯次子,却难得父亲青眼的恼怒吧。”
他望了一眼探子,“你不要停,继续说,王端认么?”
“认。”探子的声音几乎不带什么感情,他语速飞快,目光跟着自己的记录,一点点游移,“他反问柏灵这有何不可,倘使如曾久岩这等恣意小人身后还能留下美名,世上才真是没了道理公义。”
兰芷君轻笑了一声——道理公义几个字,从王端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才是真的有几分滑稽。
“柏灵反问何为道理公义,王端答了一些,柏灵又问了一些,如是这般,一来二去。”探子轻声说道,“王端一直在嘲讽曾的虚伪,柏灵倒不反驳,只是不断问他为何这样觉得。”
兰芷君微微颦眉,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轻声道,“你既说他们有争吵,为什么外头的侍女一直没有听见?”
“王端言辞确实激烈,但声音一直不大。”探子坦然答道,“也可能是柏灵一直在旁安慰的缘故。”
“安慰?”
凤栖轻声重复了一句,她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兰芷君——这到底是哪里有需要安慰的地方了?
王端此人乃京城有名的浪荡纨绔,若非其父贵为镇南侯,就凭他这些年里的所作所为,只怕早就要落得刺面发配。曾久岩就是再胡闹,至少在京郊百姓那里他有口皆碑。
——人家帮着农人争水田、翻铁案的时候,王端在做什么?
他一年之中至少有三五月都住在百花涯里,剩下的世间不是出外围猎,便是在外头自家的山庄里胡作非为,日日过得酒肉笙歌醉生忘死……
柏灵当初投湖是假,可这个王端是真的逼死过良家的姑娘。光是在这百花涯里,他就做了多少叫人说都说不出口的坏事,也就是落到了花窑里的姑娘能忍着,若真是换做了寻常人家的女儿,还不知有多少要羞愤投湖。
现在反是王端向人控诉起其他人的不是,反是旁人要来安慰他?
凭什么?
那探子接着说了下去。
凤栖听了好一会儿,几乎越听越觉得荒谬。
王端几乎骂了曾久岩一整晚,骂曾久岩占尽了他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可他自己却对此毫不在乎。
王端说起自己许多次酒醒时分的寂寥——这些话几乎让凤栖忍不住发出冷笑,它们听起来不仅做作,而且矫情,如果王端说曾久岩的不告而别算是虚伪,那他这番夜间的剖白,几乎已经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倘使这些话,传到了当初那对孩子被王端的车马碾过,不得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耳中,倘使他们知晓,如今的王端竟还在为这些不足为道的高门丑事忿忿不平,他们大概才最觉得世间没有天道公义吧。
探子仍在流利地讲述着他昨晚的见闻。
显然昨夜王端过得很不错。
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忽地找到了一个地方来演一朵白莲——凤栖听到最后,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然而一旁兰芷君显然饶有兴致。
外头此时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凤栖再次小步跑到门边,低声问是怎么了。
来人仍是柏灵昨夜屋中的侍女,她们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王端派人送来了两大箱银两,但王端点名,要柏灵姑娘亲自过目清点。
“他们送来的银子他们自己不知道是多少钱?”凤栖颦眉说道。
“反正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侍女轻声道,“拉银子的马车现在堵在咱们兰字号的大门口呢。”
“什么人啊。”凤栖颦眉道,“你们先别放柏灵下去,我一会儿来亲自处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个要求
凤栖折返回来,刚要开口,兰芷君轻声道,“不用说了,都听到了。”
“那我去看看吧。”
“不急这一时半刻,”兰芷君转头望向探子,“后来呢,他们还说了什么?”
“王端说的大都是一些年少时的委屈,没别的了。”探子轻声道,“我先前讲王端说得极为动情,也是这一部分,不过兰芷君应该也没什么兴趣听。”
兰芷君笑了笑,“确实没有。”
探子走后,凤栖本想给兰芷君重新再沏一壶茶,但兰芷君喊住了她——沏茶这样的事情,兰芷君还是比较喜欢自己来。
“兰君。”凤栖低声道,“柏灵这样不老实,您觉得如何处置她比较合适?”
“……”兰芷君没有应声,他只是低头望着壶里的茶叶,“为什么要处置她?”
“她坏了规矩啊。”凤栖立刻接口道,“恩客下了重金,她却在第一晚耍这样的花招,不让客人近身,倘若事情传了出去——”
“你要处置她给谁看?”
“自然是给王端,还有其他对柏灵感兴趣的客人。”凤栖很快答道。
“那你觉得王端本人现在希望我们处置柏灵吗?”
凤栖能够感觉到,兰芷君的声音已经带着几分隐约的不耐烦。
但她想了片刻,仍旧坚持道,“王端今日满意,未必往后几日不会突然变卦?此人虽然富贵,但行事下作,若是被他先捏着把柄上门闹事,我们反而被动。”
凤栖顿了顿,又道,“且这个先例,我们断不能开啊——倘若今后我兰字号的姑娘,人人妄想着凭这巧舌如簧、凭些不知所谓的好话软话,就能哄得客人团团转,那我们兰字号在这百花涯里的名声,岂不成了笑话?”
“是吗,”兰芷君轻声道,“我倒觉得人心如水,没有什么不变的东西。”
凤栖望着兰芷君,“兰芷君的意思,是不管?”
“管啊,”他轻声笑道,“两箱银子,且堵了我们兰字号的大门,不去管管,我们今日的生意还做不做?”
说罢,兰芷君也快步出了金阁,站在外头的走廊上望着清晨尚显静谧的兰字号楼宇。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迈着大步从楼道的一侧快步穿行而去,凤栖甚至没有来得及询问兰芷君要去做什么,只能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直到两人转过两道悬桥长廊之后,凤栖才意识到,兰芷君是在往柏灵昨夜过夜的房间走。
果然,不一会儿,两人都站在了柏灵的门外。
屋门虽然敞开,但有侍女站在外头守着,几人见兰芷君亲自到此,先是一怔,继而连忙低头行礼,“兰芷君!”
“柏灵在里面?”
“是,”侍女们连连点头,并很快补充道,“王公子一走,百灵姑娘就睡下了。”
“喊她起来。”兰芷君轻声开口。
他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进昨夜王端与柏灵聊了一夜的客厅。
——正如探子口中所说的那样,在将那些红帐春画撤走之后,整间屋子确实顿时素净了不少。
兰芷君随手拉出一个凳子,在桌边坐下静等。
不一会儿,柏灵打着呵欠从屏风后绕步走出,脸色看起来显然有些憔悴。
“兰芷君。”柏灵向着兰芷君略略点头,“早啊。”
“你们先出去。”兰芷君对近旁的几个侍女说道,而后又单独看向凤栖,“你出去看着她们,不要让人靠近这里。”
凤栖才一答应,又略略迟疑——兰芷君这是否也是在将她赶出这里?
她有些在意地望了一眼柏灵,而后从外头把门带了起来。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柏灵温声开口,“怎么了?兰芷君要亲自过来一趟。”
兰芷君抬眸望着眼前人,只见柏灵的眼周因为困倦而略略发红,此时正长发松散,草草用发绳在颈后绑成一束——显然是刚刚从床榻上起来。
“你昨晚在这儿做了什么?”兰芷君问道。
“接客。”柏灵轻声答道,“我的第一个恩客。”
兰芷君笑了笑,他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而后低声说道,“不,你没有接。”
“有什么区别呢。”柏灵略略歪斜了脑袋,“兰芷君只是个商人,只要我有能力给你挣到这份钱,用的是什么手段你又何必在意……王端公子那边,应该对我很满意吧。”
“自然……不过我好奇的是,当初你在内宫医治贵妃,也是这样做的么。”
“是。”柏灵点了点头。
对柏灵这样的直言不讳,兰芷君反而颇感几分意外。
“所以你在这里行医?”
“不是行医,我不是大夫。”柏灵纠正道,“且王公子也没有生病,只是普通人原本就有各自的心结,但没有人能帮他们梳理而已。”
兰芷君低声笑了起来——这件事若非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只怕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宫里的司药被贬到烟花之地,然后在花街柳巷里重操旧业……
听起来相当魔幻。
“有些话,我倒也不用瞒着兰芷君,”柏灵继续说道,“我这一身的本事,离了宫就都成了屠龙之术,反而是到了兰字号里才能再用起来。”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