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心尖上顿时像被掐了一把。
也不知是懒得看,抑或是不敢再看,陆乘渊移开目光,径直将手边的一壶茶往她面前一搁,冷声冷气道:“本王见你方才吃茶甚为高兴,既然不胜酒力,那便吃茶吃个够。”言罢,不等众人举杯相邀,兀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薛南星听出他话里冷嘲热讽的意思,心头一悸,讪讪地道:“多谢王爷。”顿了顿,见陆乘渊又喝了一杯,忍不住低声劝道:“王爷初愈,美酒虽好,但也不宜多饮。”
陆乘渊目色冷冷,也不看她,“本王可没人挡酒。”
薛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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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枝携几位姐妹陪坐在凌皓身边,到底是风月场上的人,个个花容月貌,蜜语甜言,虽因着薛茹心在场,并无亲密举动,但也逗得凌皓前俯后仰。一旁的三人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禁忍俊含笑。
紫藤花架下,一派闲适风光。有人举杯向月,有人谈天说地,笑语连连,亦有人沉默地看着,脸上却也是难得的轻松惬意。
酒盏频传间,众人皆有了几分醉意。
暮色渐沉,院内几个角落悄然亮起风灯,几位姑娘心思巧妙,取出旧年七夕用剩的小花灯,一一点燃,垂挂在紫藤花架下。
萤火虫似约好了一般,打着小灯笼,蹁跹来去,一点点、一颗颗,越聚越多,如同散落红尘的星子。
抬头,是点点星光,低头,萤火虫的茕茕光芒也是点点星光,扑朔迷离。
薛南星虽未饮酒,却也在霎时间,生出置身碧空星河的错觉。
恍神间,只听得凌皓醉声醉气道:“如此良辰美景,我们应该玩点别的。”他拎着个酒壶,醉得步履蹒跚,立在花架外朝几人招着手,“射覆、藏钩、猜枚……你们想玩什么,本世子奉陪到底哈哈哈!”
薛茹心掩唇一笑,“皓月当空,清风徐来,挚友在侧。若要问人生之乐尚缺何物,唯少一曲天籁之音矣。”
“薛姑娘好提议。”琴枝起身,拉着一旁的海棠往屋里走。
未几,二人各抱着各式乐器出来,在院里一一摆好,“这些都是咱们姐妹在雨花楼谋生的家伙,琴、笛、箫、琵琶,一样不少。”
薛茹心见各式乐器齐齐整整排了一列,目光落在院中那棵海棠树下的古琴上。
顾盼之间,她款款起身,朝陆乘渊微一欠身,“民女记得王爷琴艺超凡,旧时一曲天籁令人闻之难忘,不知今夜能否有幸再听到王爷的琴音。”
陆乘渊本不欲理会,可转眸便见到薛南星一脸愕然地看着自己,“王爷会弹琴?”,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惊诧与期待。
跳动的灯火映在她明眸深处,将她的眸子衬得十分清澈,不知怎的,就忽然落入了心尖。
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明知无羁,却不知着了什么魔怔,不愿见到她失落的感觉又来了。
陆乘渊阖了阖眼,冷着脸挤出四个字:“只会一曲。”尔后不情不愿地起身,朝院中走去。
陆乘渊一袭月白直裰,正坐于海棠树下,看似随意地拨弄着琴弦,便流泻出颤颤音律,动如清风,润如雨泽,时而丝丝缕缕带着缠绵,时而欲断又连,哀怨苍凉。
天地蓦地安静下来。
凌皓与琴枝他们本就有些醉了,眼下被这琴声一熏,醉意更浓,个个听痴了去。
长指轻勾素弦,陆乘渊抬眼望向薛南星,仿佛有月光随着他的眼眸倾泻而下,刹那间整个院中都笼罩在一片清辉中。
薛南星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只觉月华皎洁,也不过于此,当真应了那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注]。
二人遥遥相对,偶尔四目交投,眸中似流动着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出一会儿,琴音中倏然掺入别的乐声,悠扬似笛声。
薛南星闻声望去,见薛茹心轻启朱唇,玉笛横吹。这笛声与她的人一样,温柔婉转,清丽悠扬。
陆乘渊的眸光漠然从薛茹心身上扫过,就又凝注到琴上。
琴笛合奏,琴音幽婉,笛声悠扬,当真琴瑟和鸣。薛南星如是想着,不由地垂下眸,默然移开目光。
莹莹灯火下,她一言不发地站着,清眸中染着几许寥落。暮风吹下数朵紫藤花,落在她鬓角发梢,平添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可这份美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落寞。
这微不可察的寥落落在魏知砚眼里。
他似乎在薛南星身侧站了许久,久到连睫羽上都凝起露珠,才抬手轻轻捻起薛南星发梢的紫藤,“落花赠佳人。”
薛南星回过神,见到魏知砚掌中几朵淡淡的紫蓝,蓦地一愣。
魏知砚勾唇浅笑,将薛南星鬓角的几缕碎发挽入她耳后,“这紫藤花都要为你簪发了。”
薛南星这才反应过来,是落在自己头上的花。她笑着接过,“多谢魏大人。”一顿,忽然又觉得不对,耸了耸肩,压低嗓子道:“紫藤淡雅幽香,适合女子簪花,可惜我不是女子。”
魏知砚笑意更深了。
几乎同时,琴音戛然而止,“噌——”一声尖锐的鸣响划过,琴弦应声而断。
薛南星猛然回头,只见淋淋鲜血自那抚琴的长指和腕间,一滴滴落于断弦之上。
她心中一紧,飞身冲向陆乘渊,几乎本能地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按于流血的指腹和手腕上。
她快速扫视一圈,见琴枝、海棠几位姑娘都醉得迷迷糊糊,旋即对离屋最近的薛茹心唤道:“薛小姐,劳烦你去屋内寻些金创药来,若是没有,就先取几块干净的帕子来。”
薛茹心原本被断弦之音惊了一跳,愣在原地,眼下听到声音才忽地回缓过来。
她看着眼前二人,不知怎的,忽而就有了一丝毫无由来的不甘心。她心中生了些许困惑,可见到陆乘渊手上鲜血汩汩涌出,迟疑一瞬后只得应下,匆忙跑进屋内。
薛南星折转回眸,仔细看了眼断弦,眉头紧蹙,“这琴弦怎会突然就断了?”
陆乘渊正欲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视线突然定格在腕间的那方锦帕上。
染血的锦帕上,赫然绣着几簇鹅黄桂花,栩栩如生。他蓦地扯开薛南星的手,摊开锦帕上的绣图——桂花与枝叶巧妙地组成一个“星”字,是她的!?
霎时间,满腔的惘然与惊怒交织,几乎在一瞬间便如惊涛巨浪,将他所有的理智、冷静与自持吞没。
陆乘渊紧紧扣住薛南星的手腕,猛地看向她,眼中惊怒恍若雷云阵阵,“这帕子,你从何处得来!?”
注:摘自《诗经国风卫风》中的《淇奥》一篇。
第61章 桂花锦帕“南星,物归原主……”……
“这帕子,你从何处得来!?”
近乎怒吼的几个字落地,薛南星手腕一紧,被猝然拖拽起身。她猛地吃痛,只觉手腕要被折断了,没忍住叫出声来,“疼……”
此字一出,眼前的人似乎恢复了一丝理智,腕间的力道松了几分。
手腕上的痛感减轻,随之而来是熟悉的冰凉触感。
薛南星心中满是困惑,这是她母亲绣给她的帕子,是她劫后余生对过去唯一的念想,为何陆乘渊会有这样的反应?
“本王问你,这帕子从何处得来?”陆乘渊又问一次,一字一顿,如坠冰窖。
薛南星想答,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宛如被冰刀抵住咽喉,半晌才挤出几个字:“这帕子……”
“这帕子是我的。”
是魏知砚的声音。
二人同时看向他。
魏知砚似乎对二人紧张诡异的氛围没有丝毫察觉,清浅一笑,“还真是被你捡去了?”
薛南星反应过来,只当是他在替自己解围,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垂下双眸。
陆乘渊的目光复杂不堪,似有诧异有惊怒,也有惘然与不解。眸色几番变化,在最后黯淡下来。他缓缓开口,声音灰暗而轻飘,“这是她……”
然而不等他多言,只听得魏知砚道:“是她当年赠予我的。”
陆乘渊觉得荒谬。
可下一刻,却见魏知砚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一样的桂花图样,一样的“星”字绣图。
“这帕子本是一对,当年她赠与我,本来是与我一人一方。可有一日在狮子山,我被毒蛇咬伤,她用了她手中那方替我止血,后来两方帕子便都留在我这里,没承想,此后再也没机会还给她了。”话到末了,语中满是遗憾。
薛南星越听越不对劲,不由地抬眸去看。只这一眼,便瞧见魏知砚手中两块一模一样的桂花帕子。她不会认错的,那样的绣图和针织,皆是出自娘亲之手。
霎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思绪萦绕翻飞,以至于魏知砚后面说了什么她再也听不清,只想着找个机会问清楚,问他为何会有娘亲的帕子,他们口中的那个“她”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