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们在阙州城都是四个人轮着做饭,谁也没荒废了这手艺,尤其是平海,他学了一道糖醋排骨,可好吃了。”
陈京观说着又低下了头,他见江秀不言语,就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可惜我们不能都回来,阙州总要留个人守着。那两个小的我不放心,平海是最好的人选。”
陈京观这番话江秀其实已经听过许多遍了,可此时的她依旧笑着应道。
“待在阙州好啊,他爹拼了一辈子才进去过一次。”
说完,江秀稍稍背过身去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收拾着准备把白菜下锅。
“您别担心,过几年我就张罗着给他俩寻亲事,定当找个才貌双全的大家小姐。”
陈京观说完,江秀手里的菜也落了锅,蒸腾着的热气迷了他的双眼,他只觉得氤氲一片。
恍惚间他听到江秀应了自己一声,可是他没听清,再问时,江秀就笑着把他推出了厨房。
今年的年是这几年陈京观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当然,也满是幸福。
他心里对于自己的选择的怀疑,随着身边人的开怀大笑消减了几分。
若说遗憾,唯一余下的只有平海没能看到这一切。
第54章
大年初六, 雍州的百姓慢慢从新年的氛围里抽出身,开始思谋着新一年的生计问题。
一大早,昌用商行的大门就被结伴而来的两人叩响了。
“少将军, 我宗某来给您拜年了!我想着你好不容易回来, 该是想要和家人团聚的, 我就留着弗老弟在我府上住了几日, 替你招待招待, 就是不知道我们雍州的饭他吃不吃得惯。”
大门被平芜打开,宗毓庆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院子,他平日就是个大嗓门, 不过他外形圆润, 酷似佛祖,倒是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说起来他自从接任了雍州知州后其实收敛了许多,要放在从前,他根本不会敲门。
陈京观闻声将自己的卧房门打开,随手抓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宗毓庆看见了就立马将他往屋子里赶, 自己也毫不客气地跟了进去。
“外面积雪还没化,就你的小身板可别冻坏了, 倒时候宁兄又得说我。”
宗毓庆进来就自己找了位置坐,倒是他背后跟着的男子一路上都沉默寡言, 此时立在门口进退两难。
“想必您就是弗行远前辈?切莫客气,我昨夜和师父喝了些酒睡到现在,您别嫌我礼数不周。”
陈京观说罢示意门口的平芜去厨房吩咐加菜, 而他自己将披在肩上的衣服穿好,跑到宗毓庆面前毫不犹豫地拍了他一把。
“宗叔!带了客人进我的卧房,也就你能做出来。”
宗毓庆嘴里正品着陈京观从景州带回来的茶, 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茶水连带着茶叶一起顺到了胃里。
“你小子如今做了大官,还真摆起架子了,?料想你当日跑到我门上求我帮你筹粮,你可满是可怜样。”
宗毓庆作出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陈京观知道他在调笑自己,就连忙跑到他面前卖乖。
说到筹粮,陈京观是应当要感念宗毓庆一辈子恩的,毕竟当时他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草莽,可宗毓庆丝毫没有犹豫,甚至拿了他自己的商行去为陈京观打包票,这才让陈京观寻到了广梁的救命粮。
不过宗毓庆也不亏,前朝的进士混不出名堂,却意外得了个当朝的知州。
他当然也不是个傻的,他知道除却民意所致,陈京观在萧霖面前也说了他不少好话。
“行了,人给你送到了,我就先走了,你婶子在家等着给我量尺寸做衣裳,她说我最近又胖了。”
宗毓庆说着,把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陈京观知道他的小心思,就跑到里屋拿了一包没开封的茶叶给了宗毓庆。
“宗叔如果觉得喜欢,不妨试着下次从景州采买,没有关隘那道手续,便宜不少呢。”
宗毓庆毕竟也是做了这么久生意的人,他知道陈京观的言外之意,他手里挥了挥茶叶应了一声,就由着平芜将自己送出了门。
“许久没和宗叔见面了,免不得多聊了两句,让弗郎中久等。”
等着宗毓庆离开,陈京观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弗行远,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弗行远就识相地随他去了昌用的正厅。
只是刚迈进屋子,弗行远就因为惶恐险些摔倒在门边,陈京观倒不太在意他的状态,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
“莫站着了,郎中请坐。”
弗行远如今三十好几,好不容易混到了工部营缮司郎中的位置,每一步他都走得胆战心惊,他家中没有势力,他也深知自己不是个聪明的,所以察言观色就成了他最熟练的本领。
刚才陈京观和宗毓庆说话时,弗行远一直来回瞧着眼前的两个人,也幸好他们无暇顾及自己,这才没发现他因紧张而渗出的汗。
“少将军太客气了,直呼我大名即可。”
弗行远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他走过去坐到陈京观旁边,陈京观笑着应了一声,随后也不再说话,房间里突然一片死寂。
“那个,”片刻后弗行远终究是忍不住了,他缓缓侧身对着陈京观,“少将军对于城堑修筑也有研究?”
陈京观笑着摆手,答道:“我门外汉一个,我不过是借机回来过个年,这不是进了阙州城很难再抽出空回家了嘛。”
听了陈京观的答复,弗行远好像松了一口气,他绷直的背缓缓卸下劲儿,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边交城堑修了七八年了,我们原是与北梁合意共同修建的,所以工程量不算大。前几年难在西芥不太平,而北梁的部分,他们也多有懈怠,这才耽搁了些时日。”
弗行远嘴上汇报着城堑的修建进度,可那双眼睛却一直想要从陈京观的表情里寻到些反应,见陈京观听闻“西芥”时有所触动,弗行远就顺着继续说。
“不过少将军如今和西芥的当权者交好,想必您出面,这工程定当能如约交付。”
陈京观闻言挑了挑眉,眼角处抽搐了一下,弗行远霎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起身给陈京观赔罪。
“少将军是为南魏着想才深入西芥腹地,换得我雍州贸易的新局面,如此行事当然是以国为重。可奈何您人好,大家都愿意卖给您面子。”
弗行远的话说得好听,陈京观就抬手把他扶了起来,示意他继续坐着说话。
“郎中刚才提到北梁多有倦怠,所谓合意?”
弗行远听着,脸上面露难色,但见陈京观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就压低了声音说道。
“北梁向来凭着昌安军行走天下,他们不怕西芥的骑兵。当时皇上派我与他们洽谈合作时,他们本无意参与的,要不是西芥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北梁的营防图,我们不见得能谈得下。”
营防图,陈京观突然想到了江阮。
当日江阮轻车熟路带着他去了恪多的营地,他怀疑过其中缘由。
在打掉遏佐后,沁格与他谈起过恪多与江阮的关系,他那时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
不过这件事情居然发生在七八年前,那时的江阮,应该才不过十五。
看陈京观像是陷入了回忆,弗行远就在一旁等着他,直到陈京观缓过神来开口问。
“那北梁方面如今是何态度?”
弗行远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当时遏佐还在时北梁或许还能有所顾忌,如今忽兰上任,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北梁皇帝不会将他放在眼里的。”
陈京观明了地点头,弗行远也察觉到了他的意思,道了声“时候不早了,微臣先告退”,就缓缓退出了昌用的大门。
等他走后,陈京观裹上了自己最厚实的衣服,拉着平芜去到了城堑边。
说来他小时候来过这里,当时宁渡带着他去北梁送货,看到有马拉着成车的砖头往城外走,算起来那时应当是南魏与北梁的磋商刚有了起色。
宁渡经过城堑时停住了步子,给陈京观和平海解释过城堑的建造由来。
不过这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工程,在当时大多数人看来却是劳命伤财。
毕竟仅从工部统计下来的公告簿来看,由于意外跌落和过度劳累而死的工匠,怕是足够再建一座崇明殿了。
可后来随着城堑有了雏形,西芥的扰动确实少了许多,雍州近十年来几乎没有再传出被袭的声音,反倒是槐州和参州,单就遏佐来犯,已然能看出防备的薄弱。
只是现在仍在年中,工部遣散了工匠回去过年,这城堑边除却一些随意丢弃的砖瓦和铁锹,只剩下满目荒凉。
陈京观沿着已经修好的长阶往上爬,平芜就跟在他背后护着。
冬雪初融的台阶上因为阳光照射和晚风习习相交替,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面,陈京观踩下去时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湿滑,而这感觉似乎并不仅由积冰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