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综合其它>胜天半子> 第102章

第102章

  陈京观倏忽间抬眸,温叔让轻叹一声,“萧霖以南魏助战为由,请求北梁交出藏在南魏境内的所有密探。”
  “所以,南魏不光是见死不救,实际上更是用东亭的死,解决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温叔让点头默认了陈京观的话,“当时你父亲所做行为,更深一层的目的便在此。他的死不仅让南魏定纷止争,更是解决了北梁的威胁。”
  “可北梁为何会答应?要说元衡那些年在南魏安插谍子必定花费了不少心血,他断不会轻易放弃。”
  温叔让笑而不语,他摇着头给陈京观倒了一杯茶,然后看着茶杯里的茶叶起起伏伏。
  “这也是元衡的厉害之处,他懂得见好就收。他心里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直都很明确,那时的他要一举拿下东亭,除此以外的牺牲,在所不惜。”
  陈京观回想起那日在赋阳宫看到的元衡。
  阴暗的宫殿唯有窗棂透过一丝光亮,那光亮不足以让陈京观看清元衡,可元衡却凭着这细微的动作看透了陈京观。
  其实当陈京观试图看清元衡时,他就已经输了。他对元衡的好奇心,便是元衡能够拿捏他的原因。
  如此想来,林均许和陆晁能在北梁朝堂屹立多年,陈京观心中生出无尽的佩服。他与陆晁有过点头之交,与林均许倒还没有正式见过面,陈京观突然觉得有必要与二人一叙。
  “有件事,我觉得你也该知道。”
  温叔让继续说,“如今的东亭皇帝姚康,当日其实被北梁军队抓住了,与其他东亭皇族一齐被关押在遥州。可俘虏营在转移的前一夜突遇大火,那火烧了一天一夜,等北梁皇帝派人前往时,那地方只剩下层叠的人影,粘连在一起。”
  “他是如何逃脱的?”
  温叔让笑着摇头,缓缓端起茶杯,任由热气蒸腾他的眉眼。
  “从此处入手,或许你就能知道他背后是谁了。”
  “对了,”温叔让话锋一转,“贺福愿你可以用,但务必当心,他背后是崇宁。”
  “您如何知?”
  陈京观侧目望着温叔让,眼前人笑而不语,他叫来下人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自己则单手端着茶杯斜靠在椅背上。
  “孙儿这些日来心中常怀疑问,今日您既已挑明,那我不妨将心事一吐为快。”
  陈京观见温叔让不答,向周围守着的人使了使眼色,屋内唯余二人时他再次开口,“您这许多年蛰守崇州,当真只是闲散过活?您对东亭复国一事当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又或者,你也在等着这一天。”
  陈京观说出来时已经有了答案,温叔让抬眸望了他一眼,慢慢呼气吹散了杯中的茶叶。
  “你何以起兵,大家都心知肚明。之所以能让你蹦跶这么久,如若不是有利可图,那便是准备将你釜底抽薪。至于东亭,也是如此。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天下皆是在装聋作哑之人,你应当将目光放长远些。”
  “你的意思是,等着战火烧到眼前?”
  温叔让没有应答,他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
  “您,”陈京观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变了。”
  温叔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险些将茶水倒在领口,他轻声一笑,“你倒是,很像你父亲。”
  “您说,我若想用我这条命再替南魏延寿,会不会也落得父亲一般的下场?”
  这一次温叔让没有再与陈京观辨驳,他的脸色冷了几分。
  “不会,因为我变了。”
  陈京观怔怔望着温叔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老人又换上温和的笑容,他让候在远处的下人提来食盒,又往里面塞了一包银子。
  “回去吧。做你想做的。”
  陈京观伸手接过食盒时触碰到了温叔让的关节,不知是风霜雪寒,还是心境使然,他觉得眼前的人透着凉气,与记忆深处那个人全然不同了。
  等陈京观离开后,温叔让还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他沉默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回了书房。
  行至此时,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
  七日后,沧州营。
  因为东亭的突然复国,元衡下令元焕带京兵返回澄州防御,让陆栖川携昌安营全体军士原地待命。
  “此次回京,我定与父亲斡旋,力保陆伯父。”
  元衡躬身朝林均许行礼。林均许过去除却北梁丞相一任,还兼着元衡的老师。
  “不,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切记,以退为进不失为一种进攻策略。”
  元衡一怔,“学生明白了。”
  送别元衡,林均许却望着那队渐行渐远的车队叹息连连。
  “父亲是觉得,朝中局势会因东亭一事生变?”
  这几日的朝夕相处,陆栖川改了口,随着林朝槿叫起了父亲,他此时站在林均许身侧,瞧着身边人这不多的几日竟然须发皆白。
  “东亭,或许是转机,也或许,是深渊。”
  “您觉得皇上会还会打仗吗?”
  林均许没有应答,他手里握着陆晁今早派人递来的信。
  那封信将几日前的朝堂争端详细说明,还记述了元衡与陆晁彻夜长谈的内容。
  元衡的心意与林均许所猜测对上了十之八九,他希望借孔肃的手消除北梁的外患,在其在位时最大程度统一,而想要悄无声息地做成此事,北梁内忧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不过元衡有一点没有说破,他明白林均许对陈频的感情,他不觉得陆林两家可以心无旁骛地执行自己的旨意,于是他让林均许离京避祸,又让陆晁交了兵权。
  元衡所做的可谓是地利人和皆具,唯独要看天,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可那一晚元衡没有提为何要让元焕离京。
  元衡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给元焕一个安定的国家,如同陆晁一般,他们打了一辈子仗,便不希望自己的子孙手上再沾血。
  可这一切他大可以告诉元焕,元焕是北梁所有默认的储君,他与元衡的相像,让人们觉得元焕可以带着他们走向下一个盛世。
  但是元衡选择隐瞒元焕,并且在他筹谋一切时刻意避开了元焕,林均许看不懂元衡的意思,但他相信作为父亲的直觉。
  “栖川,你怕打仗吗?”
  没有意想中的果决,陆栖川沉默了许久才说:“不怕。可我不想打仗了。”
  “为何?”林均许侧身看着陆栖川,“你刚领了将军令,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或许东亭一战,又会成为你陆家的丰碑。”
  “可是,会死很多人,死很多无辜的人。”
  林均许闻言,胸口好似有一团乌云盖住了他的气管,让他深吸进肺的那口气,半天也吐不出来。
  “父亲有一日醉酒,他拉着我的手流泪了。他说午夜梦回,他望见我和栖野浑身是血地躺在澄州城门外,而他身上,是皇上封赏的黄金甲胄。”
  陆栖川突然觉得鼻腔里涌进血腥气,“您说,我们究竟在打什么?”
  林均许说不出话,他又想到了陈频。
  今日的林均许作为一介布衣尚且如此,陈频将手里的笔换成杀人的刀时,又想到了什么?他在亲手砍下敌人的头颅时,脑海中还是“刀笔相映,把酒怀情”的少年气吗?
  “再等些时日,该来的终究会来。”
  ……
  陆栖川没有等到元衡的诏令,却等到了元衡的降罪书。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昌安军首将陆栖川懈怠职责,遗失军令,使叛贼晏离鸿假传军令,起兵反叛。自即日起,除去陆栖川军中职务,昌安营暂由副将桑柘统领。陆栖川立刻押送回京入刑部大牢,待查明后再做定夺。钦此!”
  直至此时,晏离鸿的所有的动机方才显露。他走时不仅挟持了林含章做人质,更是私刻了昌安军令。
  三日前,晏离鸿到平州的昌安营调走了守营了一万兵士。等澄州察觉出异常时,晏离鸿已经带着兵走到了朔州。
  陆家为了给晏离鸿留一条后路,对天下人隐瞒了晏离鸿出逃的消息,昌安营兵士见到他,只以为是是陆家二公子来巡营,可他自己斩断了这条后路。
  晏离鸿做事,从来不会给自己留后路。
  宣旨的内侍将圣旨卷好,蹲下身递给陆栖川。陆栖川虽成了戴罪之身,可内侍依旧尊称他为“陆将军”。
  “谢公公。不知可否给我一个时辰,我回家嘱咐一声?”
  “陆将军别为难奴才,皇上口谕,让您即刻回京。陆大人,也被投狱了。”
  陆栖川拿着圣旨的手险些松开,他上前抓住内侍的肩膀,那内侍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此事无关父亲,他已卸任,不该受罚。况且他年事已高,刑部的手段他撑不住的,皇上为何?”
  内侍忍着双肩的疼痛,努力挣脱陆栖川地钳制,“陆将军莫担心,陆大人是自请入狱,刑部不会施以责罚。”
  “自请入狱?”
  “正是,”内侍见陆栖川有所松懈,立刻抓住机会向后退了两步,“陆大人称说教子无方,愿领兵自扫门楣。”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