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怀远是崔润的字。
要知道即便是崔家这样的大家族,年轻一辈里佼佼者众多,但能被领到易慎这样的大儒面前,且还能被对方记住姓名的,不足一二。
他一个崔氏旁支子弟,能被易大儒记住,是之前的他完全不敢想的。
崔润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面上勉强稳住才不至失态,低头应道:“正是。”
易慎知道他,不是因为他是崔家人,而是因为他是祖安镇的一名授课老师。
而这一切,只能是盛世此前特意在信中提了他。
易慎点了点头,“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说着他又道:“你是崔家人?”
崔润再次点头称是。
“出身名门,却能做到有教无类,实属难得。”
这算是易慎对他的高度肯定,崔润再次俯身行礼。
文人之中,谁不景仰易大儒?能得易慎一句称赞,简直可以刻在族谱里,因此崔润再抬头时,看向盛世的眼中满是感激。
盛世虽然在一旁没插上话,但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他之前以为要想彻底留下崔润还得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易慎来了后三两句话,就将崔润彻底说服了。
看崔润的样子,只怕以后要彻底投身到教育行业不回头了。
他在心里叹口气。
偶像的力量,果然是无穷大的。
盛世带着易慎以及身后的那些先生们参观了刚刚建好的校舍,除了校舍之外,其他的都还没开始建,但是院墙的地基已经挖了,因此也能粗略看出学院有多大。
一直跟在易慎身后的易思衡忍不住道:“你们私塾建这般大?”
虽然他们带来了二三十位老师,但也不至于要这么大的地方吧?京都的国子监都没有他这个规模大。
就连他祖父办的书院,都不到这个私塾的一半。
盛世笑着解释,“不是私塾,是综合性学院。”
这下连易慎也好奇了,“什么是综合性学院?”
“易老您刚刚说教化当有教无类,而我们这个学院除了有教无类外,还讲究因材施教,除了基础课程外,还会设置不同的学科方向,例如学文的、学理的、学医的,当然了,隔壁还有学武的。”
盛世已经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了,都没有细讲学理还分哪些,但已经足够将众人讲晕了。
易慎本来是因为盛世后来给他补的道歉信,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意思,才陪着大家一起来,就当是出游了。没想到到了这里后,盛世关于学院的想法勾起了他更大的兴趣。
就连吃饭时都拉着盛世问学院打算如何建,学生如何,老师如何,课程如何,直讲得盛世口干舌燥,饭都没吃上几口。
等到易慎听说盛世还从灵武军中要了伤残将士名单,打算招那些人来学院授课的时候,已经年过七十的易慎眼中满含热泪。
“你是第一个想着他们的人。”
易慎少年时也曾快马加鞭意气风发,他从西陉关出塞打算投身军中,最终却遇到了大凉有史以来最大的惨败,西陉关外数城在一月内接连失守,西陉关也在半月后被攻破,北戎铁骑一路南下,攻至晋阳城。
晋阳城以十五万人战死的代价死守,才堪堪止住了北戎南下的步伐。最终大凉朝廷屈服议和,将西陉关外诸郡全部割让给北戎,并赔款无数。
此战大凉将士及百姓死伤达四十万人之多,晋阳城以北十不存一。朝廷给了罪魁祸首无数金银,却对保家卫国的伤亡将士只字不提。
易慎也是经此一役对大凉朝廷彻底失望,回乡后再也不提从军之事,也不愿入朝为官。
那是一段被朝廷刻意掩盖的前尘往事,而一甲子的时间过去,如今的年轻人大多已经不知道当初的惨烈。
桌上众人低头沉默,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盛世站了起来,拿过一旁的大碗,倒了满满的一碗酒,随后朝着易慎及众人举杯。
“其他地方我管不着,但光武县内、西陉军中,所有退伍军人及军属,我盛世一人负责到底,绝不让将士们的血汗白流。”
说着一抬头,将碗中的酒一口干了。
易慎许久没有这么热血澎湃过,他也学盛世端过一只碗,颤巍巍倒了酒,易思衡在一旁赶紧阻拦,却被他不容置喙地一把推开。
随后端起酒碗,冲着盛世举杯,“老夫敬盛先生大义。”
说着也豪迈地将酒一口干了。
两人同时放下碗,狠狠擦了一下嘴边的酒,随后大笑出声。
第34章
盛世趁机问道:“不知易老可否担任学院院长一职?”
怕易慎拒绝, 他又补充道:“不需要您老留在这授课,是荣誉院长,挂名即可。”
易家是有自己书院的, 盛世自然不能强人所难要求易慎来他这里上课。
盛世的算盘算是摆在明面上,在场众人都明白他是想借易慎的名声, 为自己新开的学院加码。
易思衡担心学院万一出点什么事,会累及自家祖父名声,于是小声提醒,“祖父……”
易慎却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 随后对盛世道:“荣誉院长就不必了。”
盛世也只是气氛到了随口一问,易慎若是接受自然最好, 若是拒绝也属正常, 他本也没想到易慎会亲自来。而易慎的拒绝,也在其他人的意料之中。
盛世一脸歉意,“是无期唐突了。”
无期是他的字, 取无穷极之意。(注1)
易慎摆手,“盛先生误会了,这学院是你一手创办,院长一职理当由你担任,老夫怎能鸠占鹊巢夺人所好。”
在易慎看来,学院若真的能如盛世所说般开起来,那日后院长必然能够扬名天下为万人敬仰。他不需要这样的名誉加身,但年轻人却不同。
“只是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易慎看了眼一旁恭敬垂首的易思衡。
“思衡虽年轻,但学识尚可,所以老夫打算将他留在盛先生这里任教,老夫虽不能长期授课,但一年半载也能在此授课一月, 不知盛先生可愿接收?”
这可是意外之喜。
易慎愿意亲自授课,即便一年只有一月,那也足够让人惊喜,这可比从不露面的荣誉院长更能招揽到学生。
盛世哪里会不愿意,他只恨不能当场签了合同防止易慎酒醒后变卦,好在易慎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易思衡之前就知道祖父有将他留在此处历练的想法,因此对自己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他没想到祖父自己也要留下。
与易思衡同样震惊的,还有那些跟随易慎来的先生们。
他们是因为各种原因走投无路家徒四壁,才愿意来边关之地的学堂授课,易慎作为大凉人人敬仰的大儒,居然也要留在此处,怎能不叫他们惊讶。
因此他们看向盛世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思与打量。
易慎愿意留下,最高兴的莫过于崔润了。
如今别说家里只是给他来信催促了,即便真的来人,他也不会回去。
在盛世为学院开办,收集各类书籍的时候,京都也不平静。
盛昌则到了京都后,与一直留在京都负责香皂生意的周管家汇合,同时也从周管家那里得知,建元帝为了彰显孝道,明确表示此次太后寿诞要大办。
因此京都贵人们都在张罗着从民间淘些好东西,以期能在建元帝和太后面前露脸。
之前还有公主侍女来店里订了套还未上架的新品肥皂回去。
如今京中的情形正中盛昌则下怀,他让人将那只幻彩琉璃莲花香炉从盒子里取了出来。
周管家看到东西后惊得眼睛都睁大了,“这东西可是个大宝贝啊!”
琉璃因色彩艳丽,广受达官贵人喜爱,只是琉璃通常都是镶嵌在各种物品上作为装饰,例如宝剑上的宝珠,甚少有如此精美的琉璃器现世。
周管家一边惊艳一边心疼。老爷就这么将琉璃随随便便包一下放在盒子里,也不怕磕坏了。
这要是碰掉了一小块,可得把人心疼死。
周管家的表情明显取悦了盛昌则。
终于不是他一个人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了。
他坐下轻轻吹了口茶,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嗐,不值钱的东西。”
周管家更震惊了,“这琉璃怎会不值钱?”
老爷脑子是不好了吗?
周管家越吃惊,盛昌则脸上的笑越止不住,他也没再卖关子。“世儿自己做的。”
周管家愣愣地盯着莲花香炉喃喃:“少爷自己做的?”
盛昌则笑得嘴角都要裂到耳后去,“就跟你卖的肥皂一样,都是世儿做的。世儿还说以后这样的琉璃还会有很多,到时候京都这边你可闲不下来。”
周管家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他家少爷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最后只能真情实意夸赞道:“少爷真是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