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楚郁看了眼身上披的衣物,“嵇侍郎不冷吗?”
  “小臣身体康健,不畏冷。”他可不是沈闻致那等病怏怏还要人保护的病怏子,伺候护佑太子,他嵇临奚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哼,还有强健体魄。
  说着,过了片刻,嵇临奚再度提起宫灯,埋头上最后的蜡油,知道宫灯修好了,太子也会回皇宫,他内心实在不舍,连上蜡油的动作都变得格外缓慢,只又不想太子累了提灯笼的手,速度又加快了起来。
  就在这一块一慢的挣扎中,最后的蜡油上好了,用来烧制蜡油的蜡烛还在手中燃着,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嵇临奚贪婪地微微偏过脑袋,余光如蛇似虎窥舔了过去。
  楚郁还在提着灯笼,他的手掌垂弯在膝盖上,下巴抵着弓起的手腕,手中提的灯笼离他脸颊很近,于是暖黄的烛光映照着那张皎洁绝色的鲛人面,恍若仙人一般,从发间垂下来的月白发带如烟雾蜿蜒着堆在嵇临奚宽大的外衣上,夜风忽至,细长的发带自他单薄的肩上落了下来,随风飘摇,连发丝都跟着一起飞舞,
  鸦黑的眼睫一颤,而后那双眼抬起。
  咚——
  被王相用力踹了一脚钝痛的心脏,就在这一眼中痛意尽数散去,只胸腔里传来如急雨的锣鼓声,真切可闻。
  ……
  第174章 (一更)
  “你与沈闻致不同,你在我这里……不一样。”
  宫灯已经修好了,燃烧的蜡烛放在烛台上,光线就明亮了起来,轻轻动下面的卡扣,纸壁开始慢慢转动,比从前画得更生动的嫦娥奔月,仿佛已经触手可及。
  “殿下,修好了。”他依依不舍捧着宫灯递了出去。
  楚郁将手中灯笼放在一旁,接过了他递来的宫灯,抬在眼前观量,微笑着说:“竟比从前还要精巧,多谢嵇侍郎了。”
  他侧头,喊了句云生,一直离了一段距离的云生走上前来,将宫灯接过,又交给了身后的宫人。
  “你们先在外面等孤。”
  “诺。”云生颔首,带着提着灯笼的宫人离开了。
  嵇临奚如何读不懂这个举动的意思。
  太子有话要私下对他一人说,他以为自己躲过一劫,不曾想悬在头顶的刀还是要落下,能令太子连云生都要屏退的,也只有沈闻致一事。
  “嵇侍郎,有些话,孤思来想去,总应该是要对你说的。”温和如春风的声音。
  嵇临奚立刻跪在地上匍匐着:“小臣洗耳恭听。”
  楚郁说:“沈家乃陇朝的开国功臣,世代又皆是忠臣,陇朝辜负谁都断不能辜负沈家,沈二公子是难得的清流之辈,亦是心怀百姓之人,他与其兄长都是陇朝未来不可或缺的朝臣,你明白么?”
  嵇临奚袖中的手掌慢慢攥紧,“小臣明白——”
  楚郁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可是你不一样。”
  嵇临奚没说话,他知道自己当然不一样,他没有沈闻致那样为国为民的情怀,说什么为民请命,心怀天下,那都是诓骗人的假话,他从一开始进入官场,为的就是能够将所有人踩在脚底的权力,他是伪君子、真小人,连帮助过自己的师父师娘都能忘得彻底。他知道的,这样的自己在太子眼中根本比不上沈闻致,就连在话本子里,他这样的人也不过一个恶毒丑角,最后被沈闻致那样的主角打败。
  他为什么那么想杀沈闻致,不就是他心中也自卑这点吗。
  他太害怕了。
  害怕自己真的沦落到话本子中一无所有贫困潦倒的结局。
  权力也好,太子也好,他都想紧紧攥在手中,不肯松手半分。
  “臣……”他的嗓音有几分艰涩,他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闻致是对陇朝不可或缺的朝臣,你……”楚郁顿了顿,组织着措辞,“嵇侍郎,你对孤来说却是很重要的近臣。”
  嵇临奚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仰起头来。
  楚郁垂眸望他,说:“你与他不同……你在我这里不一样。”
  “我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可能有些地方,还需要你教导他,让让他,他是陇朝的臣子,并非是我的臣子,你却与我更亲近些。”
  “你可愿此后与他没有纷争与冲突的相处?不叫我为难?”
  嵇临奚咬紧牙关,他怕咬不紧,眼泪就会从眼眶中落下来。
  自己可是立誓要做太子唯一能依靠肩膀的男人,若掉下泪来,让太子觉得自己不是那等能倚靠的男人,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臣……臣愿意,多谢殿下饶恕,以后臣绝不叫殿下为难。”
  楚郁吐了一口气,露出笑来,“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他扶起嵇临奚双手,等嵇临奚站了起来,嗓音温柔说:“那我就回宫了,你好好休息。”
  “小臣送殿下——”
  “好啊。”
  楚郁并没有拒绝,嵇临奚提起灯笼,二人朝着府外走去,到了马车前,楚郁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脱下,递到他面前,“今夜多谢嵇侍郎的外衫,那孤就先回宫了。”
  “天色已晚,殿下回宫早日安歇。”
  “嵇侍郎也是。”
  抱着怀中衣裳,嵇临奚看着马车离去,明月高悬,他目光依旧痴痴注视前方,直到身后的下人唤了一声大人,他这才清醒过来,回到自己的卧室,门关上,抵靠着门,嵇临奚将衣裳凑到脸上,深深的呼吸。
  好香。
  这香仿佛顺着他的鼻子钻进四肢,更是钻进心里,滋出比蜜浆还要甜的甜意,叫他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
  ……
  翌日早朝,朝臣们发现连续几日面无表情阴气沉沉的吏部侍郎再度嘴角含笑,如沐春风威风凛凛起来。
  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就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喜事,朝臣们私下纷纷揣测,脑子灵活一点的,下朝回到家中已经开始命下人备礼了。
  而沈闻致连续几日奔波,也终于搜集到足够兄长洗清身上嫌疑的证据,他将收集到的证据整理成两份文书,一份递到大理寺,一份通过太子递到紫宸殿,两日后,皇帝下令,将刑部侍郎沈闻习无罪释放,弹劾攀咬沈闻习的御史则是被摘了乌纱帽,抄了一半的家产,赶出京城不得再入仕。
  做完这些,沈闻致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倒了下去,楚郁派了太医院里颇有名望的苏院判前去探望,抵达沈府一番诊疗后,苏院判开了药,嘱咐道:“每日熬煮两贴喂服,在家中好好休养的话,五日内就会痊愈了,切记不要吹冷风。”
  “多谢苏院判。”已经请辞的沈太傅朝着他点了点头,“慎之,送苏院判出去罢。”
  沈闻习颔首,“苏院判,请。”
  苏院判朝沈太傅做了个礼,跟着沈闻习离开沈府,回宫去了。
  沈闻致躺在床上休养,这几日的奔波他都没怎么好好入眠过,一睡再次醒来时便是第二日,脑袋确实没有前一日昏沉,他扶着床沿穿衣,让下人打来水洗了把脸,头发用冠束起来后,正准备找本书看,下人匆匆走了进来,说:“二公子,嵇侍郎求见,说是来探望您。”
  “不见。”
  下人正要去回绝。
  “等等,让他进来吧。”沈闻致忽然改口道。
  “是。”下人点头,出门去了。
  沈府门外,嵇临奚今日穿得那叫一个贵不可言,黑金华服,就连手中扇子,扇面也是绣了金纹,站在那里只叫人看去,便是独一份的灼灼风采。
  “嵇大人。”
  看到下人出来,嵇临奚笑意盈盈上前。
  “我们公子请您进去。”
  “多谢——”他拱手做礼,眼神示意,带着身后扛着箱子的随从们进去了,进了沈闻致所在的卧房,嵇临奚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太子赏赐的东西,这才收回视线,落在沈闻致身上,关切无比地说,“沈兄,今日身体可好了些?”
  沈闻致如今是厌恶透顶了嵇临奚,不仅是因他为人虚伪,两面三刀,更是因他怀有对太子大不敬的心思。
  他不想与嵇临奚周旋,索性直接开口,“你来是为了什么?”
  嵇临奚不答反问:“可能给沈兄讨一杯茶喝?”
  沈闻致神色冷漠,吩咐下人去备茶来,茶被下人送上来了,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的嵇临奚接过端在掌心吹了两口,浅尝后夸赞道:“好茶。”
  他这才回答沈闻致刚才的问题,“我么,自然是来看望沈兄的了,听闻沈兄风寒在府中修养,心中甚是担心,算着时间等沈兄好了些,便连忙赶来了。”
  说罢,他让随从把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满满都是珍贵的药材,可谓是诚意满满。
  沈闻致的神色依旧未曾缓和,他可不会觉得嵇临奚有这么好的心肠,更何况,算计他兄长的就是嵇临奚与王相,二人狼狈为奸,哪怕收到云生送过来的证据,证明那群刺客是王相派来的人,他也没有因此打消掉对嵇临奚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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