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泪从脸颊滑落,她无法再掩饰自己的痛,声音陡然染上哀戚,低低叫了声:“阿玄。”
楚玄浑身一震,就听楚瑶含着哭音,求道:“你不是说过,只要姐姐想要的,你一定会帮我得到吗?”
她跪着向前两步,捉住他的手,“我只要段琼,就算他死了,我也只想要他。”
因为伸手,水色长袖滑落至手肘,从手背爬到手腕处那些斑驳凌乱的伤疤清晰可见。楚玄紧紧盯着那双手,负在背后的手青筋毕现,尔后,他深深合上眼。
再次抬眼时,他弯下身子,扶起楚瑶。
天子俊美的脸庞浮现苦笑,“姐姐,阿玄从不骗你,只要是你要的,阿玄一定会帮你拿到手。”
* * * *
二月初二,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整个大楚朝都知道,长公主与护国大将军今日成婚了。然而,原先该是人人羡艳的一桩婚事,如今却只让听者扼腕叹息。
这位长公主呐,可真是痴情。
大红花轿在吉时被段家派来的接亲队伍迎出宫门。接亲队伍为首的,是段琼表亲。他高坐马上,手里捧着一块神主牌,上头书写着:大楚护国大将军段琼。
这一路吹锣打鼓,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却无人沉浸在喜悦的气息中。
正德殿内,来喜毕恭毕敬候在案侧,整颗心悬到喉头处。
他的主子这一整晚都在挥墨,地上却四处散落废稿。满地未写完的《般若心经》,落笔刚正,却在中道变得凌乱。
但持笔之人面色无喜无怒。
待到最后一张废稿掉落时,窗外喧嚣乐声早已远去。
“来喜。”
主子忽地出声,来喜打了个哆嗦,立马跪下:“奴才在。”
“你说,这洞房花烛夜,姐姐对着一块灵位,该是做何反应?”
来喜心里扑通打着鼓,细细琢磨主子这话里含义,说:“那、当然是既恨又悔了。”
“哦?”细长的眸瞄过来。
来喜道:“殿下当然恨那可恶的西蛮流寇害死段将军,可这新娘独守空房,往后日子可不好过呐。奴才想,殿下恐怕已经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不听皇上您的。”
“呵,”楚玄哂笑一声,示意他起身,“你倒是知道怎么讨朕的欢心。不过,你还不懂姐姐。”
他望向窗外,夜空明月高悬,落在他脸上尽是凉意。
“姐姐呐,她不会后悔的。此刻,恐怕她守着段琼的灵位,正欣喜不已呢……”
楚瑶确实欣喜。
大婚之夜,红烛燃成泪落,新娘身着华贵婚服独自坐在桌前,她自己掀起红盖头,端起酒杯敬向旁边灵位。
“相公,阿瑶守住了我俩的誓约,此生我与你总算结为夫妇。这杯合卺酒,我敬你。”
楚瑶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眼尾滑落清泪……
此生此世,她会守着段琼的灵位,守着护国大将军夫人的名份,守着段琼与她的爱,终此一生……
* * * *
段家三代单传,段父早年战死沙场,只留下孤儿寡母。如今段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悲痛欲绝,而见楚瑶竟愿以长公主之身与段琼冥婚,感动之余又极为怜惜疼爱她。
新婚翌日,楚瑶向婆婆敬茶时,段母便把家中地契屋产所有交给这位尊贵的儿媳妇。
自此,段家一切皆由楚瑶作主。
按当朝惯例,公主出嫁后非奉召不得进宫。
楚瑶嫁进段家已有小半个月,这期间后宫并无盛事。直至三月,宫里惯例举办花神祭。
所谓的花神祭,便是后宫及皇亲女眷一同祭花神、赏花、游园。
过去两年,这些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由楚瑶操持。如今她出嫁,这事便落到德妃身上。
新皇尚未立后,后宫只有两位妃子,一位是长公主出嫁前执意要替他选的宜妃赵氏,另一位便是三年前皇帝登基时,太后替他选的德妃林氏。
自楚瑶出宫后,德妃为办这春日宴,已忙活十来日。供品、花卉、菜谱、名单、布设……她事事亲力亲为,连宜妃都感慨不已。
“德妃姐姐,您如此劳心劳力,事无巨细,皆一一把关。可惜皇上没来,若来了,见此盛景必定龙心大悦。”
花神祭当日,御花园摆满奇珍花卉,皇亲贵妇们络绎不绝,一派繁华。
宜妃陪在德妃身侧,后者掩唇轻笑:“妹妹过誉了,这本就是我该做的。皇上政务繁忙,哪有时间打理这些琐事。后宫以往有殿下,如今可就全靠你我了。”
花神祭,以往皆由太后或皇后主持,皇帝甚少参加。起码新皇登基以来,从未出现在祭典上。毕竟长公主殿下事事安排妥贴,根本不用皇弟操心。
“说来,殿下恐怕也快到了。她见到今日这安排,想必也会称赞姐姐的。”
德妃含笑不语。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皇上怎么会来此?
两人俱是怔住。
德妃率先回过神,脸上俱是喜色,匆匆赶去接驾。
皇上……是为德妃而来吗?
不。
宜妃站在原地,脑中忽地闪现选秀那日的画面——
“听闻赵贵女貌冠京都,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既然如此,就她吧。”
她分明看见,由始至终,皇帝的目光从未落在自己身上,反而是……
对了!
宜妃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件事。
长公主出嫁后还未回宫。
皇帝……至今恐怕还找不到召长公主回宫的理由!
第4章 骗子。 楚瑶踏进御花园,乍见群芳……
楚瑶踏进御花
园,乍见群芳争艳,满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女客云集,无不谈笑宴宴。
这是她大后首次踏足皇宫。
“看来德妃操持有度,这往后,皇上也不必忧心后宫之事了。”她感慨道。
青箩不以为然:“可殿下,您不觉得这排场太过铺张了吗?瞧这姚黄赵紫,往年您只让下面的人准备数盆,现在可是摆满了整条长廊。若皇上知道了,怕是不悦。”
当今皇帝不喜铺张奢靡,往年楚瑶操持后宫,在预算上张驰有度。青箩所说的姚黄赵紫,乃牡丹花王,一盆便要数百两白银。
说是花神祭,若没了这花中之王实不像样,但若像德妃这般安排,这钱可真真花得跟流水似的。
楚瑶轻轻摇了摇头,“青箩,记住,如今以咱们这身份,这后宫之事不得妄议。”
青箩欲言又止,末了只能低头:“是。”
她想说的是,倘若不是楚瑶执意要嫁进段府,这后宫还不是由她作主?
当年楚玄拨乱反正,铲除瑞王一党登基后,后宫无人。太后年迈多病,便将后宫交由长公主打理。后太后甍逝,楚玄以中宫无主为由,依旧让长公主主事后宫。
等于说,只要楚玄没有立后,这后宫本来就由楚瑶说了算。哪还需得这般谨小慎微?
但这话青箩只敢在心里头说说。
自古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即便是天潢贵胄,亦不例外。
楚瑶携侍女踏入汀花园,便听到前方高喊“皇上驾到”,她怔了怔,旋即加快脚步前去面圣。
此次乃是新皇登基以来首次参加花神祭。众女客们诚惶诚恐,唯恐御前失态,幸好年轻俊美的皇帝态度详和。
“往年朕政务繁忙,总是不得空,今年难得西北安定,自然得与众位共同祭花神,以求今年风调雨顺,四时有度,花农载收载归。”
他环顾一周,随后摆手,“平身入座吧。”
“谢皇上。”
众人拜地起身,纷纷入座。
花神祭先是请傩仪跳舞祭神,尔后众人上香祈福,最后才是赏花游园。今年皇帝亲临,在场不少人心里头明镜似的。这皇上怕不是为着德妃撑场面才来的,这长公主出嫁,后宫由她作主,今日这排场本就比楚瑶那会张扬许多,更别提皇帝还特地过来。
到了赏花游园环节,众人纷纷绕着帝妃。楚瑶难得落个清闲,索性踱步赏花,不知不觉竟走到兰亭。
主仆二人坐下歇脚。
青箩见这亭中摆满牡丹,轻哼:“这德妃自己喜欢牡丹,便到处摆上,也不看看这亭子,名为‘兰亭’,摆着牡丹像啥样?”
况且,这宫中谁不知道长公主喜爱兰花?
“青箩,”楚瑶失笑,“先前我跟你说的,你可还记着?”
青箩心有不甘,只道:“可是殿下,我说的没错呀!”
“是啊,她说的没错。”忽地横插进来一道熟悉的男音,亭中二人俱是一惊,转过身,青箩又惊又喜跪道:“青箩叩见皇上。”
楚玄笑意吟吟,示意她起身,目光却落在那道纤瘦的身影。
“她说的没错。这亭子名为‘兰亭’,摆上牡丹着实过于俗艳。”楚玄正要吩咐来喜将满亭牡丹撤下,楚瑶忙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