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427节
贺兰敏的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我就赶快去给我们贺兰部报信,让他们通知你们的后续部队,迅速跟进,反正我现在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做这事正好。”
慕容麟的眉头一皱:“贺兰王妃,你这是想找机会偷跑回去拓跋珪那里吧,在我面前,这种小心机就不用演了。”
贺兰敏的粉脸微微一红,隔着面纱,倒是也看不出来,她柳眉一挑,冷笑道:“人总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赵王殿下,如果你成功过河,那我还可以在对面继续跟你报信,如果你不能过河,起码我留在拓跋珪那里,也可以图谋后事,总比我现在就暴露了要强。如果拓跋珪守住了南岸,那他必然会怀疑到我们贺兰部,要是发现我不在,那麻烦可就大了。所以,如果强渡不成,你还得让你的后续部队,把我们贺兰部再攻击一次,我们要丢给你们几千个人头,才能交代过关。”
慕容麟思索了一下,看着南岸越来越近的那股烟尘,咬了咬牙:“也罢,你回去吧,不过我的强渡,一定会成功!”
他说着,也不再看贺兰敏一眼,骑上了自己的战马,飞奔下山而去,几十名亲卫紧随其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贺兰敏叹了口气,转身奔入了身后的密林之中,一边跑,一边开始脱起身上的皮袍,顺手从后面的包裹之中抽出了一件紧身的水靠,而几个羊尿泡浮子,也开始系向了她的腰间。
拓跋珪的脸上,汗水四淌,离岸还有两里左右,可是他已经看得真切,对面的河岸之上,已经有三十多条独木船被推下了水,每船上跳上了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燕国甲士,持戈抄弓,而后面更多的骑兵,则从四面八方,向着河岸涌来,一面高高的大旗,上书一个“赵”字,在风中飘扬,大旗之下,银甲银盔的慕容麟,骑着白马,正不停地通过传令兵,把一道道的军令下达。
任城王拓跋仪,手持着那杆巨槊,一步不离地跟在拓跋珪身边,这个魏国第一勇士,这些年来已经成了拓跋珪的头号贴身保镖,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说道:“大王,您的担心果然是对的,燕贼,燕贼还真的想在这里偷渡啊。”
拓跋珪看着对面已经下水,有七八条正在向南岸开划的独木船,咬了咬牙:“不过,我们现在只有二百余人,燕军数量超过三千,而且都是重甲精锐,我们要是硬拼,怕是无法抵挡。”
拓跋仪哈哈一笑:“他们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步兵,而且上岸无法迅速列阵,只要我们一个骑突,就完全可以把他们给赶下黄河去。”
拓跋珪没有接这话碴,他们一边继续全速前进,一边开始散开阵形,拓跋仪的粗野吼叫声,让本来是纵队行军的这两百余骑,变成了横队,开始正面散开,一里左右的正面,很快就列成了三道骑兵阵线,第一排的骑兵们持弓搭箭,后两排的骑士则抄起了马槊和狼牙棒,只等一声令下,就先放箭,再突击,以最标准的草原骑兵战法,将一切来敌赶下黄河。
拓跋珪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十里之内,一片天日昭昭,没有任何骑兵奔驰时腾起的烟尘,他沉声道:“我们出来的时候,最近的后续部队在哪里?”
拓跋仪想了想,说道:“大王带我们出营的时候,别的队伍还在整队,没有来得及跟上,只有我们可汗卫队才是随时可以出发,按常制,后续的最少间隔一刻钟,而且他们的马没有我们的快,只怕要晚上两到三刻钟,差不多最近的援军,在十五里左右的距离吧。”
拓跋珪恨恨地一鞭子抽在马背上,疼得这座骑一阵嘶鸣,拓跋珪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声道:“燕军渡河大约要一刻钟的功夫,现在他们连船带羊皮筏子,一次大约能过来三百余人,如果两到三个来回,就能把一千人以上运过来,他们是重甲军士,若是有一千人列阵,纵然我们后续铁骑赶来,也很难一举冲破了,所以当务之急,是要不停地对他们发起攻击,绝不可以让他们在河岸站稳脚跟,拓跋仪,你率领可汗卫队,不要放箭,等燕军上岸,就全速突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燕军轻易地列阵。”
拓跋仪点了点头:“大王,看我的吧!”
拓跋珪跳下了马,跪到了地上,双手摊开,仰面朝天,大声道:“长生天神,请赐予你在人间的奴仆,力量和勇气吧,魏国存亡,拓跋氏的基业,在此一战!”
第1593章 燕军登岸魏主急
慕容麟双眼圆睁,他已经从马镫上站了起来,挥着马鞭,对着身边,如潮水般涌向岸边的军士们吼道:“快,快一点,再快一点,先登上船者重赏,拖延不前者立斩!快啊!”
他一鞭子抽中了身边一个吭哧吭哧,扛着几面盾牌,跑的没有身边同伴快的军士,打得这家伙脸上一道血印子,大声叫道:“别他娘的要这些东西了,快,速度,速度!”
此言一出,周围的几百名扛着军械和辎重的军士们,扔掉了手中的那些战具,无论是重弩还是盾牌,几乎所有的人,只带着随身的装备,主要是长槊和弓箭,争先恐后地跳上了船,坐在船尾的舵手,等到每船上了有十二三人,就撑起木桨,离岸而去,而坐在船上的军士们,则用手上一切可以划水的东西,无论是长槊还是刀剑,甚至是直接用手,在这河中不停地划拉着,哪怕快一点,再快一点点,也是好的。
河中岸上,形成了一幕奇特的景观,岸上的骑兵如狂龙一般,铺开正面,全速地向着岸边前进,而河中的几十条渡船上,也是百舸争流,对着对岸如离弦之箭而行,至于那些羊皮筏子之上,三两个腰间系着羊尿泡和空心葫芦的勇士们,则扛着给扔下的盾牌,重弩等军械,跳将上去,北风劲吹,把这些羊皮筏子直向着对岸送,一时之间,黄河中如同下了饺子一样,尽是燕军渡船,而因为这北风的作用,这些渡船在河中游得更快,在魏军骑兵离岸还有一里多的时候,第一批的渡船已经在对岸的同伴们的欢呼声中,几近到岸了。
拓跋珪急得心中如同千万只猫爪子在挠,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燕军渡船,第一批的十余条已经到了岸,百余名燕军士兵,从船上跳下,有一两个水性不好的倒霉鬼,刚刚落地,一个站不稳,就跌进了水中,近在咫尺的同伴也无心去拉他们一把,人人的眼中只顾着向前登岸,甚至不会去看附近近落水同伴们很快就给流水冲走。
拓跋仪急得对周围的同伴们直接吼了起来:“不要管阵形了,全速冲击,不许让一个燕军,留在河岸之上。”
一个燕军军官跳下了船,回头对着船工们吼道:“快回去,快回去,把后面的兄弟们接过来。”
而他吼完这句之后,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大吼道:“给我列阵,快列阵,槊手在前,防住敌骑的突击,他们不是甲骑,也不可能全速冲过来,不然就算冲倒我们,也会冲进黄河,列刺猬阵就行。”
一边的几个军士们讶道:“刺猬阵?这是纯防突啊,要是敌军射箭怎么办?”
这个军官正是慕容麟的副手,慕舆嵩的弟弟慕舆拔,也是慕容麟最信任的亲卫之一,也正是因此,才把第一波突击的指挥之权,交给了他,他对慕容麟的心思一清二楚,大声叫道:“时间,时间是最重要的,我们有重甲,足可以抵挡敌军的射击,撑上很久,只要我们后续的部队跟进,把重弩和大盾带上,就根本不用担心敌军射箭了,等我们的战马出过来,甲骑俱装就可以突击,到时候,拓跋珪必败!”
所有燕军将士们迅速地奔到一起,十余人,二十余人一组,组成空心圆阵,外圈的甲士们持槊向前,后面的同伴顶着前面同伴的肩背,在河岸间散开,顿时就形成了十余个这种圆形的刺猬阵,百余支闪亮的槊尖,牢牢地指向了前方不到一里之地的那些魏军骑兵。
拓跋仪咬了咬牙,一勒马缰,胯下的座骑一收前蹄,来了个急刹车,他抬起了右手,作出了一个止步的命令,落后他大约两三个马身的第一列骑兵,也全都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一边的副将扭头看着他:“任城王,怎么停了?不冲了吗?”
拓跋仪叹了口气,一指对面的那些刺猬阵:“没看到吗,燕军重甲步兵列了刺猬阵,我们不是甲骑,全速硬冲要吃大亏,老天无眼,刮这北风,让他们提前上了岸,布了阵,再想冲已经不可能了,兄弟们,给我取弓箭,列骑射圆环,先把这些燕军,给我统统射死!”
副将勾了勾嘴角:“可是,可是他们都是甲士,虽然没有盾牌,但是要射死也没这么容易的,至少,至少可以坚持到后续部队上来。”
拓跋仪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没办法,现在那些渡船回去了,能射多少是多少,至少,我们守住这里,等后续大队骑兵过来,也许人多了,还可以硬冲一波,但现在,我们不能让燕军继续扩大滩头的阵形,不然的话,要是让他们在滩头扎了营,立了栅,拖来了大车作掩护,恐怕后面援军来了也难有作为。”
慕容麟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他坐回了马镫之上,松了口气:“很好,终于快一步上了岸,擂鼓助阵,让船工们加紧划,把第二波,第三波援军给送过去,后面岸上的人也别闲着,给我继续组装渡船下去,也不要分梯次了,所有的船,羊皮筏子,全部过河。”
慕舆嵩的眼中闪过一丝慌张:“赵王殿下,你真的要这样?不留任何渡船,万一过去了回不来怎么办?”
慕容麟哈哈一笑,指着身后的大旗:“看到没有,现在刮北风,老天都在帮我们,河水又平缓,岸上有我们的部队,魏军的箭根本不可能越过离岸几十步的我军阵型,攻击到渡船,不要怕,尽可能多地让部队过去,别的,就是坐等拓跋珪跑路吧。传令,三波渡船过去后,就开始把扎营的材料运过去,就在岸边立营,大营一立,我看拓跋珪怎么破!”
一边的慕舆嵩舔了舔嘴唇:“大王,保险起见,还是留个十条船吧,万一有变数,也可以接应一下。”
慕容麟摆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了,最后的十条船,我要亲自过河,给慕舆拔传令,刺猬阵向前推进二十步,给我离岸清出五十步的空间,保护渡船!
第1594章 北风变南胜负易
拓跋珪跪在对面的,离岸一里多的地上,他的双眼紧闭,前方的战况不用看,听着风声就知道,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拓跋部战士们粗野的吼叫声,可是,强劲的北风呼啸着,即使加上战马的冲力和速度,强行射出的箭,也只是打到那些燕军甲士们的盔甲之上,发出叮当的声音,显然,连这些甲胄都无法穿透,更不要说射进这些燕军之后二十余步处的渡船了。
拓跋珪的眼中流下了一行泪水,喃喃道:“长生天神,你真的要抛弃我们了吗?”
突然,一道太阳的光芒直刺大地,刚才还强劲的北风,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凶猛的南风,原本扑面而来,几乎让拓跋珪无法睁眼的北风,顿时就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向,风力之强,之大,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要吹起来,他先是一愣,转而从地上一跃而起,用尽最大的力量吼道:“南风起啦,火箭,火箭,攻击渡船!”
而这会儿第二批快要到岸的渡船,和第一批正在撤回的渡船,因为这强劲的南风,猛地撞到了一起,三十余只独木船和羊皮筏子,在不到百余步的河岸一线相撞,起码有六七条船,当即翻倒,载满了重甲士兵的船只,如同小孩子玩的积木一样,瞬间就没入了黄河之中,而那些军士们的满身甲胄,这会儿成了要他们命的东西,落入离岸十余步的水中,连把手举出水面挣扎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就给一个个的浪头袭来,瞬间没了踪影。
屋漏偏逢连夜雨,随着这阵怪风的突然转向,本来风平浪静的水面,也突然变得一片湍急,上游如同泄了洪水一般,流速顿时快了很多,原本平稳的河面,浪花一波接着一波。
即使是没有撞在一起的那些个渡船,也因为流速的突然加快,变得无法控制,一些舵手努力地试图想要控制住尾舵,却是徒劳无功,甚至是因为用力过猛,加之本身是半路出家的临时舵手,有十余人反而是自己都栽进了黄河水中,给冲得无影无踪,失了舵手的这些渡船,更是只能在河中打着旋转,任由船上的军士们拼命想要控制稳住,却是徒劳无功。
黄河北岸,十余条最后第三批准备出发的渡船和六七个羊皮筏子,给这阵强劲的南风直接吹了回来,船上的军士们,如同捡了一条性命,再也不想在船上呆上哪怕是一秒钟,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往地上一躺,再也不肯起来了,仿佛是捡了一条性命。
慕容麟已经来不及去顾及这些逃回来的士兵了,他的眼里,燃烧着火焰,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那正是河岸对面的景象。
几百根燃烧着的火箭,从拓跋仪等人的手中飞出,配合着他们欢快的呼喝之声,划出一道道的曲线,在天空中留下了又大又长的弧线轨迹之后,飞出一百五十步以上的距离,稳稳地落在河岸十步左右,撞成一片,挤成一团的那些木船之中。
拓跋仪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不停地从箭袋之中抽出一根根的长杆狼牙箭,这些特制的火箭,在箭头涂着硫黄,硝石和狼粪等引火之物,只要象他们现在这样,从左手袖甲上一块特制的砂皮上划过,则箭头则会腾起一阵火球,配合着箭头上本就有的牛羊油,虽然不是黑色妖水引燃的那种经久不息的火,可仍然可以遇木即燃,作为最顶级的可汗卫队,这些狼骑兵们个个都是战法熟练,只一分钟不到的功夫,每个人都射出了十五箭以上,把岸边的那些个渡船,变成了一片火海,即使是刚才侥幸没有落水的那些士兵们,也全部在火海之中惨叫,衷号着,然后跟着这些燃烧着的船,一起没入滚滚激流之中。
慕舆拔的双目尽赤,他大吼道:“散阵,散阵,杀啊,不能再让他们射火箭了!”
他说着,第一个就从身边的刺猬圆阵中冲出,持着手中的长槊,大呼而前,而其他的燕军甲士们,也都跟着向前冲,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的阵型可言,甚至也没有明确的作战目标,半数多的人,双眼之中,尽是恐惧之色,剩下的那不到半数的人,也知道这一冲出,必无生理,既救不了身后的那火海中的船中,也不可能阻止眼前这些放火箭的拓跋狼骑兵们,自杀式冲锋,也许是作为一个军人,最后的本能。
这些燕军将士们,身上披着厚重的盔甲,不少人的甲叶上,已经插了好几根箭,刚才北风大作时,这些箭无法透甲,而河岸一线光秃秃的,没有杂草,也完全不用担心火攻,可是冲出十余步后,他们却是钻进了一片齐腰高的草地之中,满身厚重的盔甲,也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跑步速度,就在这心理与身体的双重疲劳作用下,他们的奔速开始严重地下降,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拓跋仪摇了摇头,他停下了手中的火箭,因为河岸之上的所有渡船,已经全部着火,沉没,只剩下了一片火焰河面上燃烧,连惨叫声也渐渐地淹没在风中了,反倒是面前百余步左右的那些燕军甲士,奔跑时的甲叶撞击之声与喘息之声,清晰可闻,拓跋仪勾了勾嘴角:“你们,都是优秀的战士,若是下辈子有缘,我拓跋仪乐意跟你们作兄弟,但是现在,就让我送你们最后一程吧。”
他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周围的狼骑兵们心领神会,点燃火箭,对着面前的这片半人高的草场,也不用瞄准燕军士兵,就直接射了过去,很快,这片枯草原上,就腾起了冲天的火光,而燕军士兵们的惨叫声响成一片,依稀能听到慕舆拔最后的怒吼声:“众儿郎,随我杀贼,杀贼,杀………………”
那个雄壮的身形,带着熊熊的烈火,在火场中左冲右突,身上扑腾的火焰,让他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方向不辩,终于,他在离火场外不到二十步的地方倒下了,向前继续爬了两下,就此不动。
第1595章 隔河对峙各逞强
火浪,灼热的火浪,在强劲南风的作用下,把这片几十步内枯草场中的大火,拼命地向着北方劲吹,而拓跋仪和他的部下们,已经纷纷后撤到了草场之外,尽管火势这会儿向北,可是谁也保不齐何时就会象刚才北风转南风那样突然变风向,只有到了这里,才算真正地安全。
他们一个个摘下了头盔,对着这火场中的两百余名燕军甲士,致以军人的礼仪,甚至拓跋仪开始吟唱起安魂曲,以告慰这些敌军将士的灵魂。他们并不认识,也无仇恨,之所以这样你死我活,只是因为立场相对,但是英勇的战死,即使是在敌人那里,也会得到尊敬的,就象现在这样。
拓跋仪的吟唱终于结束了,那低沉,单调的音符,以一阵拓跋部狼骑士们的呼喊之声,作为结尾,火势渐渐地变小,熄灭,刚才还激流汹涌的黄河水,也渐渐地变得平静下来,烟雾之中,可以看到,四面八方奔腾而来的各队魏军骑兵,已经在黄河南岸集结,聚到了拓跋珪的狼头大旗之下,他轻松地一挥手,看着对岸那失魂落魄的慕容麟,嘴角边勾起了一丝邪邪的冷笑:“收兵,扎营。”
慕容麟失魂落魄地呆坐在马背之上,整整半个时辰,他就这样呆坐着,一言不发,黄河北岸,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燕军将士们,怔怔地看着慕容麟,不少人默默地流着眼泪,看着南岸那些焦黑的尸体,以及河上偶尔浮现的,已经被泡得发肿的尸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拓跋珪骑着马,在拓跋仪等数百名骑兵的护卫下,缓步而行,焦黑一片的火场中,烤肉的味道中人欲呕,让剽悍的魏国骑兵们,也难免皱眉掩鼻,但是拓跋珪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就这样走到了河岸边上,看着对面的慕容麟,沉声道:“赵王殿下,秀容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你这得是有多想我这个兄弟,才会不远千里地来和我碰头啊。”
慕容麟从巨大的悲伤与失望之中回过了神,他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咬着牙,眼中尽是杀意:“拓跋珪,你别得意,这次不过是你运气好,才躲过这一劫,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拓跋珪微微一笑:“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吧,但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觉得这是运气,可在我看来,这就是天意。我拓跋氏一族,几百年来历经了无数的苦难,血泪,却能一次次地从几乎要灭亡的边缘中浴火重生,就算一度给仇家所灭国,也能留下种子,最后复起,这难道只是运气吗?慕容麟,这是长生天神,对我们拓跋一族的眷顾,是对我们几千年来诚心礼敬天神的回报,是我们拓跋氏历代祖先的英灵所护佑,这就是天命所归,非你等人力所能抗拒。”
慕容麟恨恨地说道:“不过就是运气好了一回罢了,我就不信,你们能永远这样好运。”
拓跋珪摇了摇头:“慕容麟,我必须要承认,你这次的行动,近乎完美,轻骑突击,绕开了我布置的眼线,突然出现在这漠松渡口,若不是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前来巡察,也许就给你得逞了,看在你我曾经合作过的份上,我这次还给你个人情,你的这些个将士,就送还给你了。”
他说着,一挥手,一边的部下,推出了四十余个给剥了衣甲,只剩单衣的燕军俘虏,他们多数是刚才上岸的军士,见势不对没有进草场,事后无处可逃,只有解甲归降,还有十几个是落水的燕军士兵,靠着好运气没有淹死,而是游到了岸上,也成了俘虏。这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他们在出征前早就听多了各种草原蛮子嗜血好杀的宣传,以为必无生理,却没想到居然能捡回条命,大喜之余,全都磕头跪拜,大声言谢。
三条给冲到岸边,还没有完全烧毁的破船,载着这四十余名俘虏,回到了北岸,慕容麟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抄起大弓,对着刚刚跳下船的一名军官就是一箭射出,那人的笑容还没消散,就给一箭透胸,立扑于地,而慕容麟身边的部曲们也纷纷如法炮制,弓弦振动之声此起彼伏,配合着这些释回俘虏的惨叫之声,很快,岸边就又恢复了寂静。
慕容麟放下了手中的大弓,满脸杀气腾腾,对着周围默不作声的将士们吼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临阵脱逃,投降敌军的下场,我们慕容大燕的将士,只有断头的英雄,绝不能有怕死的懦夫,我若被俘,你们一样可以这样杀我!”
燕军的将士们一个个抬起了头,慕容麟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回荡着:“今天,你们表现的很好,这些天,你们跟着我在草原奔袭,也很辛苦。今天没有成功,不是你们的责任,是上天跟我们开了个玩笑,不过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让拓跋珪多活两天而已,所有随本王奔袭的将士,一律计大功一次,赐爵一级,所有封赏,等回师之后,本王会亲自发放。”
这话让所有燕军将士们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大家欢呼道:“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容麟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拓跋珪:“拓跋珪,我们这阵子会天天见面的,你最好让你的贺兰王妃继续天天祈求你们的长生天神保佑,不要让我们找到渡河的机会,到那时候,我们的新仇旧恨,一并向君讨还!”
拓跋珪的眼中冷芒一闪:“那就不劳赵王费心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你的太子哥哥,还有你的德皇叔去解释这次的失败吧。”
他说着,转过马头,对一边的拓跋仪低声道:“迅速扎营,派出游骑巡河,不要给燕军任何可乘之机,还有,通知所有的河东的部落,全部从五原渡口撤回河套,不要给慕容麟报复性杀戮的机会。”
贺兰敏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恭喜我的大王,您再一次得到了天神的眷顾,臣妾相信,这样的眷顾,会伴您一生。”
第1596章 清河崔氏投拓跋
拓跋珪的脸色一变,转而看向了贺兰敏:“咦,爱妃,你去哪里了?这些天部落里都不见你人,我正到处找你呢。”
贺兰敏微微一笑:“燕军压境,绍儿前一阵给外婆接回贺兰部了,我有点不放心,于是就回贺兰部要把绍儿给接回来,没想到半路之上遇到了燕军来袭,我扔下随从,一路奔回,就是想向大王您报信。还好,上天庇护,您可终于挡住了燕军。”
拓跋珪勾了勾嘴角:“去贺兰部的话,应该是走五原渡口,为何会走这漠松渡口呢?”
贺兰敏的神色平静:“因为我发现有一支燕军的轻骑,不过几千骑,从贺兰部和候莫陈部之间穿过,直向北而来,与之前的其他燕军部队一路攻破各部,缴获战利品的战法完全不同,我知道大王的军队分散在河套各地,安抚部落,追杀刘勃勃,河岸一带空虚,尤其是在北边的河曲之处,并没有有力部队镇守,所以我一路跟随而来,并且不停地发信号给大王,难道您没有收到吗?”
拓跋珪摇了摇头:“我今天很早就出来了,不在大营之中,大约是跟你的信鹰错过了吧,又或者,燕军也发现了你在报信,将之拦截。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挡住了慕容麟的这次偷袭,值得庆贺,下面,还要麻烦你继续辛苦一下,向长生天祈祷,一来是感谢这次天神相助,二来是希望天神继续保佑我们大魏,这个冬天,不要那么寒冷,千万不要让黄河结冰。”
贺兰敏笑道:“大王是担心这河面结冰,慕容家的骑兵直接踏冰过河啊。”
拓跋珪使了个眼色,叫周围的随从们退下,然后看着贺兰敏的眼睛,叹了口气:“是啊,燕军毕竟是横行天下的劲旅,这次出动的甲骑俱装又有三万以上,可谓倾国之兵而出,就是要灭我大魏,大概是慕容垂也已年过七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要在有生之年,把我灭掉,不使我成为他子孙的后患。要不是这次上天眷顾,慕容垂回邺城之后就重病缠身,只怕我这次真的危险了。”
贺兰敏微微一笑:“可是大王有上天的保佑,慕容垂还真就是病了,虽然他派了慕容德这个弟弟来作为副帅代管全军,可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的那些儿子们也只是表面恭顺,实际上各行其事,这次真正突袭的也只有慕容麟这一路,只要挡住了他,就不会有大的问题了。”
拓跋珪点了点头:“很好,爱妃辛苦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后面的祭祀之事吧,我在这里继续巡视一阵。晚上回营后找你。来人,送王妃回营。”
当一队骑兵们护着着贺兰敏,远远地消失在地平线时,拓跋珪的眼神渐渐地变得阴冷,一个汉人文士打扮的人,儒衫纶巾,在这草原上格外地显眼,他四十多岁,面相儒雅,皮肤白净,骑到了拓跋珪的身边,以汉人的礼仪拱手道:“大王,召唤臣前来,有何吩咐?”
拓跋珪看着这人,微微一笑:“崔先生,我的爱妃刚才说的可是实话?”
这个崔先生勾了勾嘴角:“贺兰王妃确实去了河东,但她并没有放回信鹰,那些信鹰,是在慕容麟在渡河时她才放过来的,大营之中应该也不会有人留意这些信鹰何时飞回,如果臣所料不差的话,她应该是一直跟慕容麟在一起,而燕军能绕开贺兰部,如果没有王妃相助,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拓跋珪闭上了眼睛,嘴角抽了抽:“贺兰,贺兰,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这些年来,除了那一晚,难道我可有负过你一次?”
崔先生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一言不发,直到拓跋珪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崔先生,今天你对我说的话,半个字也不得外泄,不然后果如何,你懂的。”
崔先生微微一笑:“我崔宏既然向大王效忠,就会遵守大魏的规章制度,这一点,自从第一天答应做您的眼睛和耳朵,就已经决定了。”
拓跋珪满意地点了点头:“自从刘裕走后,我的情报系统只有依靠先生了,上次若不是崔先生来告诉我,我也无法想象到,范阳卢家居然在河北还有这样大的力量,可以组织一支军队。可是,我一直弄不明白的一件事是,你们清河崔氏,也同样是汉人的高等世家,之前那么多胡人政权先后建国,包括那慕容氏大燕也曾经雄居河北,但你们崔家从来不愿主动出仕,为何这一次,崔先生肯主动来投呢?”
这个崔先生崔宏,正是清河崔氏的嫡流传人,曹魏时的司空崔林的六世孙,从小就给称为冀州神童,以才学名震天下,其父祖都被后赵,前燕所征,当过中小官员,而他本人则不愿意出来当官,即使是慕容垂听过他的才名,请他出来当过一阵子的官员,也最后辞官而去,却是在上次卢循进犯邺城时,他主动秘密地来向拓跋珪告密,再让拓跋珪转告慕容垂,从而设下了圈套,将卢氏的河北人马一网打尽,从此拓跋珪就任命崔宏为自己的情报组织首领,专行这些机密信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