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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途一片抽象啊 第57节

  他魂飞魄散,将魔尊亲卫尽数留在了地下陪葬。而衣寐,沉音公主,终于如最初的愿景,以今生长眠于此,换得了来世的安宁。
  一段模糊的画面突然闯进脑海,是萧缘上身时,一同带给白翎的。白翎一时恍然,竟然看见了霁青城——不过风物略旧,不在今朝。
  是二百年前的霁青城。
  彼时秘境初开,人界和魔域相连,不论道修还是魔修,尽数在境内厮杀。
  此段记忆的存在过于强烈,白翎如置身实地一般,茫然地环顾四周。忽然,一道清癯的身影走过眼前,徒步出了秘境。
  此人逆大流而行,裹着褴褛的布袍,是一名女修。她深一脚浅一脚,似乎命不久矣。个别晚到的道修纷纷投来奇异视线,但是着急进秘境夺宝,不断地从她身边掠过。
  女修的指尖幽紫,色泽极淡,大概已经力竭。她坚持着一步一步,踏上了人界的边缘。
  霞光西罗,向晚的霁青山鲜少有如此寂寥时刻。
  女修缓缓前行,走过古老的砖地,走过苍翠的松柏,再也走不动了,停在一座山间的凉亭。
  此地视野甚好,风光开阔。
  一轮红日正嵌在山头,近在咫尺,几欲把西天烧坠。
  白翎记得,秘境开时,他和裴响也曾到此,观看诸葛悟开境。原来二百年前,亦有故人造访,就站在他们站的地方。
  女修缓缓摘下兜帽,果然是衣寐。她的面色苍白得仿佛透明,不过双目宁静,凝视着远方的斜阳。
  一抹白翳慢慢覆上她的眼瞳,是魔修油尽灯枯的征兆。衣寐在石凳上坐下,发现无力维持得体的仪态,片刻后,靠着凉亭石柱,倚坐于地。
  有人靠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
  白翎一转头,发现是两百年前的萧缘。彼时的萧道长,便已是一副衣着朴素、润物细无声的模样了,明明对修士来说,还算年轻,但眉眼淡然若水,似已看破红尘。
  他斟酌了半天,久到白翎着急:再不说话,衣寐都快死了吧?
  萧缘终于开口:“请问姑娘,何故来此?”
  一名魔修通过秘境,只身进入人界,却未作伪饰,实在是形迹可疑。
  衣寐没有回头,反问道:“道长不去秘境寻求机缘,又是何故在此呢。”
  萧缘说:“万物相争,无有尽时。倒不如听天由命,以免庸人自扰……咳咳,抱歉抱歉,我不该……”
  “庸人自扰?我便是庸人自扰。听天由命……我也不想听天由命。”女修声色淡淡,不过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白翎心道,若将衣寐的故事广而告之,确实会有人评价她“庸人自扰”的。放着好好的魔域公主不做,偏要与命定的出身逆行。
  而萧缘,一个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最不喜欢“争”的人,最后为道侣争得了残念果,于群英中脱颖而出。回头看,堪称是造化弄人。
  日光西斜,天快黑了。
  衣寐眨眨眼,以为是自己命数将尽的缘故。但她面带微笑,伸手触摸,感受着夕阳的余温。
  她问:“道长,这就是日出么?我一直想看日出。我是为了看日出来的。”
  她已经气若游丝。一个千境魔修,但凡来路上杀了一人,都不至于沦落至此。
  萧缘却还是说了实话:“不。姑娘,这是日落。”
  衣寐点点头,谈不上什么遗憾。
  萧缘沉默良久,最后笑了笑,说:“但是明天还会日出的。每天都会日出。姑娘,太阳总会升起的。”
  第61章 六十一、说穿
  相思林一事,尘埃落定。
  记忆中的夕阳落山了。白翎一眨眼,也从画面中抽身,回到现实中来。
  心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让他说不出话。
  明明是被算计来这出生入死的,此前和萧缘衣寐都没有半点情分,但几经曲折之后,最终有人永远地留在了废墟下。
  短暂的命运交错,如朝露日晞,还来不及让人酝酿出更多的感情,露水已经消散了。
  几缕微凉的发丝由风拂来,轻轻地贴上白翎面颊。月华受到遮挡,丝状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白翎抬起头,与裴响咫尺相对。
  师弟双臂抱着他,平静地垂眼看来,一样没说任何话。只是风吹着两人长发,绞在一起,他们同时移开了目光。
  白翎轻声道:“我们下去吧,阿响。”
  裴响无言照做,两人重新落地。唐棠本想用衣服擦干净“拂钧”再还给白翎,可是拈起衣角,想起是衣寐的外衫,又愣住了。
  “拂钧”自动升起,飞回了白翎的剑鞘。白翎像挠猫下巴似的,握了握剑柄,看唐棠没有受伤,最后面向连珠真人。
  阿纲蹲在姑姑身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胆怯地看看仙姑,又看看众人,明明是很大的块头,却缩成一团,像个意识到家里发生不幸,怕被心情恶劣的家长迁怒的孩子。
  白翎小声说:“我们给萧大哥和公主殿下……立个碑吧。”
  他找到一块形状还算规整的石板,拖来竖着,自知写字的水平上不得台面,与裴响嘀咕几句。
  裴响默默听罢,用“花谕”作笔,在石板上刻字:“问镜一脉萧缘与散修衣寐之墓。”
  江湖散修本来是修真界的浮萍飞蓬,此时为衣寐冠名,倒像祝福。连珠真人抬起昏花的老眼,盯着墓碑,始终没有吭声。
  因为铃铛联系不上诸葛悟,几人暂且在相思林守候,等着与师长汇合。
  白翎本还担心,连珠真人会继续向唐棠发难。不过仙姑像木雕泥塑一般,好像没有心力,再添一段孽缘了。
  即便如此,白翎还是找了个梳理经脉、巩固修为的借口,带上裴响和唐棠,步入山林。
  而唐棠走到连珠真人看不见的地方后,便没再跟着他们,默默地停在林间。
  幽蓝的微光再次取代月色,林地上只余芳草,以及零星的野生兰花。
  空气静谧,连鸟鸣声也不曾有,白翎与裴响两个人一前一后,互相听着对方踩上草叶的细响。
  终于,离花谷很远了,白翎长出一口气。他背着手回头,裴响便站住,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白翎有很多话想问,那些在混战之际无暇理清的思绪,此刻一同涌上心头。
  不过他怕吓到裴响,或是一下子问得太直、惹师弟生气,斟酌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阿响,谢谢你御剑载我。”
  裴响似也察觉了他有话想问,略带戒备地蹙起眉。不料白翎说的是这个,裴响片刻后道:“没什么。”
  “嗯……毕竟挨得很近,还是挺难为你嘛。我都担心你飞着飞着受不了,又把我丢下去……哈哈。”白翎目光偏移,心里骂自己好蠢。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为什么话到嘴边,全变成了胡言乱语?最后还尬笑两声,有够离谱的。
  裴响愈发皱眉,道:“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把我丢下去吗?师兄说得对呀,咱们情同手足,林真人也知道,我们俩…………嗯。”
  白翎习惯性地露出弯弯笑眼,一时嘴快,又吐出喋喋不休的废话。
  但是根本没说到点子上!最后一个字冒出来,白翎绝望地敛起笑意,两手在背后互相抠指头。
  他脚边有一颗石子儿,白翎胸膛起伏,一脚把碍事的石子踢开。
  裴响的脸在微光勾勒之下,神色难明。
  白翎抬眸瞄他,视线滑过少年人乌黑的鬓发,霜白的面色,冷浸浸如寒潭映星的眼睛,最后是轻抿的淡朱色薄唇。积攒在胸口的头绪忽的散了,白翎自我宽慰,寻思也不是非问不可,有意退缩。
  他强笑道:“我们走太远了,要不回……”
  “不回去。”
  裴响却一反常态,拒绝了他的提议。
  少年人的黑色道服染上幽昧光晕,他拔剑出鞘,屈指一弹剑身。“花谕”轻颤相应,发出悦耳的低鸣,不过久久未曾平息,仿佛泄露了主人的心境。
  仙剑雪亮,裁冰折光。一条白影恰好照在白翎的脸上,让他的表情变化分毫毕现。
  白翎略呆滞道:“啊?不回去……在这待着干嘛?”
  “师兄为什么觉得,我会受不了你。”裴响停顿须臾,道,“不说说吗?”
  白翎语塞,反问:“有、有什么好说的?你之前一直挺受不了啊……随便开句玩笑都要死要活的,我跟你勾肩搭背你也不乐意……呃虽然进步很大哈,现在好像学乖了。但是这方面其实不强求!你、你反抗的话比较有意思……不是,不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你百依百顺的话,我倒是……”
  他倏地收声。
  好像心里话吐得太快,一时没刹住,冒出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奇怪东西。
  裴响问:“倒是什么?”
  “我……”白翎张嘴半天,最后自暴自弃地道,“我会不习惯啊!你是不是被我改变了……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你的脾气呢?你现在是不是对我太好了?你真的开心吗?我知道凡家总是扯什么尊师重道啊、逆来顺受啊,可是我们俩没必要管那些的对不对?你对我好我很高兴,可是……可是你呢?你是不是觉得外面太危险,所以……所以一直忍着我让着我什么的。”
  白翎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说完抿抿嘴,总觉得词不达意,但也只能指望裴响意会了。
  魔域此行走来,他把师弟的变化看在眼里。虽然每次感到裴响向他靠近、渐渐收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白翎都会雀跃一阵,并且颇有成就感,但是事情告一段落后,他逐渐冷静,不知怎的又有些忐忑,疑心自己真的让小师弟喜欢吗。
  一片落叶打着卷飘飞,林间景色如同幻境。
  白翎见裴响半晌不语,勉强笑了下,低头道:“没事的话我们就回去,免得等下师兄他们找不见人。”
  他往来时的方向走,可是直到裴响近前,对方仍无半点挪动的意思。
  白翎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说出来的话他自己都不明白,裴响肯定更觉得莫名其妙。思及此,他重整旗鼓,清了清嗓子准备补救一下。
  没想到裴响先发了话,他道:“你曾说要依靠我。”
  “啊?哦,你说入门的时候啊。”白翎不禁微赧,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其实也没有很认真哈哈哈……那时候和阿响还不熟,我终于有师弟了特别兴奋,就、就……总之是兴奋过头了!阿响不用在意。现在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你别管我说了什么。”
  “不管?”裴响缓缓地转向他,一个字一个字,仿佛在齿间轻轻地磨出。寂静持续了许久,他继续道,“没有很认真?”
  不知为何,白翎浑身发毛。
  他有种“不好好回答这个问题,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感觉。白翎睁大眼,眼珠滴溜溜转,可是裴响头回很没素质地站在路中间,不放他过去。
  林间小道狭窄,白翎总不能将身一扭、反从他胯下逃走……不。他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此举的可行性,顶多是丢脸丢得要死罢了,总比现在尬聊尬得要命强。
  白翎试着侧身而过,道:“哈哈哈哈哈……”
  裴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说:“讲清楚再走。”
  “喂!”白翎惊呆了。
  这副刑讯逼供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师弟的手指像铁箍,没有捏痛他,但是他想挣脱逃跑是万万不可能的。
  白翎意识到自己开了个坏头,眼下完全是自作自受。
  他不得不祭出了糊弄大法,仰望着师弟双眼,发自内心似的诚挚说道:“阿响愿意管的话,也可以管。你要是认真了,那,我也可以认真。”
  责任全部推到对方头上!神来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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