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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途一片抽象啊 第95节

  白翎在暗处看着,对于笑忘门的中介分成匪夷所思。但是田漪和徐景都见惯不怪的样子,他不禁皱眉:师弟打工的地方,压榨人太严重了吧?
  没想到,茶案向两侧分开,把剩下的塔印也吞了个干净。
  原来,“戴罪立功”指的是打白工。白翎以为师弟至少能分到一半,所以把塔印一枚不剩全交了,不曾想,尽数落入笑忘门和掮客的口袋。
  那师弟这些年来,吃什么、用什么?他被昭雪司关押十载,可曾与家中联系?他的票折没被搜刮走吧?
  白翎渐渐垂眸,未留意田漪和徐景冲他招手。恰在此时,一阵微弱的气流吹过,刚被掮客带上的门,开了。
  掮客已走,白翎转出数步,正抱臂倚在屏风架上。他低着头,碎发飘过额前。
  一道人影经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者一袭黑衣,在白翎抬眼的刹那,刚好看见他缠满绷带的手。
  白纱布缠到了指尖,不再露出一丝缝隙。比视觉先反应过来的,是嗅觉,白翎在闻到熟悉淡香的刹那,倏然心脏缩紧。
  他对上了一双漆黑静寂的眼睛。
  来人停住步伐,也向他望来。此时此刻,飞渡的百年岁月终于落到了实处。
  在目光相接时,白翎紧攥的心突然膨胀,整个胸腔都感到外扩的疼痛。抑或是他呼吸凝滞了太久,心肺一片火烧火燎,半晌后,才蓦地恢复吐息。
  眼前人的面容,与百年前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少年人那种雌雄莫辨的漂亮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显露的俊美,肃杀道服映衬着仙姿月貌,黑白分明,更具侵略与压迫之意。
  比起少年,用青年形容也愈发合适。如画的五官深藏锋芒,原来的冷冽,转为了凛然。此刻的裴响,神色无波,眼底无澜,目光直直地坠入白翎眸中。
  以上视下,淡淡的,却是盯着他。
  全然在看陌生人。
  许久之后,裴响略带喑哑的嗓音响起。
  他问:“你是?”
  “……我是你师兄。”白翎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轻说道。
  他缓慢地直起身子,眉头难以纾解,但还是凝视着阔别已久的师弟,他的阿响,微微笑了。
  白翎补充道:“我是死了的那个。”
  裴响不动声色,显然没有轻易相信。可是,他一语不发,似也说不出反驳和质疑的话。
  裴响的喉结滚了滚,和白翎对视的眼中,流露出片刻迷惘。很快,他察觉了自己的反常,向白翎略一颔首,转身走向内间。
  黑衣的下摆在眼前旋过,心口剧烈的酸胀后,只余麻木。
  白翎松了气息,往后靠住屏风,回味着直冲灵台的晕眩。他们来之前忘记对词了,田漪和徐景旁观到一半,见裴响走来,立即乱了阵脚。
  裴响倒是点了个头当问好,然后沉默地坐下。
  少顷,他向外间稍稍侧首。
  徐景立即说:“是真的,如假包换。他是你小师兄,今天刚活过来。你……你对他有印象吗?”
  裴响转回视线,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忽然,他感到自身异状——背后的仙剑在颤。
  裴响握住剑柄,不明何故,不过先制住其躁动。而后,他问田漪和徐景:“什么事。”
  田漪绞尽脑汁地说:“我们是来……来……”
  “我想追查一案,来请你帮忙。”
  温和清亮的声音靠近,白衣青年撩动珠帘,走进内间。
  田漪二人正和裴响面对面,裴响听闻此言,并未转动,唯有绷带紧裹的指节,稍微一收。
  白翎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侧,也不看他,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黑衣剑修却无声看来,说:“好。”
  他对案子一个字没问,不知是因为自信,还是什么别的缘故。白翎饮茶的动作一停,田漪和徐景也都露出了惊讶表情,嘴巴紧闭。
  少顷,白翎两眼微弯,望向身侧。他向裴响凑近了一点,好像只是冲他笑笑,然后便拉回距离,道:“既然如此,就说定了。明天日落的时候吧,请你来折雨洞天详谈。”
  他顿了顿,问,“少侠怎么称呼?”
  “我的道号,还阳。”裴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起身。
  白翎说:“好,以道号相称不错。我的道号是……”
  “我知道你。”
  珠帘声动,黑衣剑修已经消失在门外。只剩他低而微哑的嗓音,慢慢传进手拢茶杯之人的耳中:
  “白翎。我那位已故的师兄。”
  第104章 一百零四、似是
  茶杯滚烫,白翎却一直用手捂着。直到裴响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蓦地回过神来,“哎呀”一声。
  白翎道:“阿响认识我?”
  “当然啦白师兄,你的遗像还在嵌玉湖边杵着呢,裴师弟想看不见都难。他逢年过节皆要拜会梦微道君的,还给你上过香。不过他的记忆是神教动的手脚嘛,估计道君也没有办法……”徐景如释重负地嘀咕,“太好了,来之前我还担心你接受不了,会直接杀去找是非道君。”
  白翎:“……”
  白翎诚恳地说:“一段话里,每句都能戳我痛点,你进步了徐景。”
  徐景缩起脖子,田漪道:“往、往好处想!一百年不见,裴师弟已经元婴前期了。百年升两个境界,修真界上一个这么厉害的,还是展月老祖。裴师弟仙途不可限量啊!”
  白翎说:“首先,我一直觉得他太像老祖了不好,非常不好,简直晦气。其次,阿响那破功法,达到这样的升级速度……”
  见田漪也缩起脖子,他无奈道:“没关系,是我不开的壶太多。不管你们说什么,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谢谢你俩,事已至此……师尊也没办法的话,就让我自己去找办法吧。哦,和阿响一起。”
  徐景说:“我已经给师姐传讯了。你今晚来我们洞府住呗,明天再打扫仙去山,等裴师弟来。”
  “问题是我人刚醒,脑子完全乱的,没一点想法……唉,时间会不会约早了?应该再缓两天……不行,要搜罗点人帮忙,我去商行一趟。”
  白翎说着起身,决定到霁青商行招兵买马。田漪和徐景踊跃请缨,但事关重大,牵涉到是非道君与神教,白翎是打死不会让小辈掺和进来的,他要对得起林暗。
  而且白翎不想在神教的地盘久留,更信不过笑忘门。所以他也没打算再下一单,雇佣裴响的同僚们。
  三人出了全性塔,沿大路下山。
  白翎重新检查了一遍芥子袋,塔印没了,但银元还在。以前诸葛悟安排了商行的人定期给他送钱,后来买东西都有裴响结账,时至今日,两位埋单之人各有各的难处,白翎须妥善规划家底儿了。
  幸好,去霁青商行招募一位靠谱的保镖,凭他的资金还是绰绰有余。白翎又给两名小辈各塞了一锭银子,不为别的,就为他们这些年勤勤恳恳地扫墓上供,不可亏待。
  田漪和徐景一点不客气,接来便塞进袖中。
  白翎好奇道:“林师姐给你们发零花钱多么?”
  “跟别派比起来当然是多的,师姐有好东西都紧着我们。但是……嗐,白师兄,咱们驾鹤一脉有四代弟子啦,你晚上要不去见见?”徐景说着愁眉不展,“我自认为学艺不精,只收了两个,可他们花钱好似无底洞,天啊!我的裤腰带几十年没放松了!”
  “啊?”白翎确实没想到这等变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他问田漪,“你呢?你收了几个。”
  田漪笑得命苦:“我收了四个,别提了。大师姐当年带我们六个,到底怎么做到的?”
  白翎扬眉,三人一路闲侃,转眼来到霁青城内。百年不见,风光依旧,不过在白翎看来,不论山上还是山下,行人都好似换了一批。
  他们一进城,便瞧见前方挤得水泄不通,貌似有道场医修义诊,抓药免费。
  城中居民排成了长龙,拖家带口来看病。一些野孩子混在队伍里,装作咳嗽,试图蒙混过关,整点甘草片当糖吃。
  白翎本没在意,不料在义诊摊位上,瞅见一道眼熟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女修,面庞圆润,聚精会神地把着脉。她不像旁边的同门叮嘱病人,而是把注意事项写在草纸上,一张接一张地发。
  印象中的小姑娘忽然抽条了,白翎尚未确认,田漪先道:“唐棠?”
  恰好有钟声响起,医修们换班了。唐棠诊完手头的居民,似不想闲着,往抓药之处转,不经意间,撞见了刚下山的三人。
  白翎笑着挥挥手,唐棠登时目瞪口呆,冲了过来。
  她围着白翎观察一圈,手舞足蹈地比划。白翎见她还是不能说话,心生遗憾,但能感受到唐棠的欣喜,也说:“阿花能给别人看病了,好厉害啊!”
  唐棠比了个“等下”的手势,掏出一本书。
  白翎见此书极厚,而且由她手写的纸片装订而成,惊得同样微微张口。他接来一翻,目录分作两块儿:“修真界不可错过之事”,和“裴道长的传闻收录”。
  白翎“啪”地合上书,郑重其事地说:“太感谢了,阿花。你真的……不行,这个你拿着!”
  他二话不说,又取出了一锭银子,眼下除此以外,没别的能给。唐棠却后跳一步,指着身后的义诊摊。那边摆了一个功德箱,接受富户捐赠,帮罹患重症、时日无多的穷人料理后事。
  白翎会意,把银两放进箱里。唐棠高兴得很,双眼一亮,又翻出一物,还给了他。
  白翎望着眼前旧到黯淡的银铃,一时怔然。
  显然,唐棠也知道诸葛悟的境况,轻叹口气,把手写的书翻到开头,示意白翎看。白翎这才知道,在他的婚典当日,问鼎死了。
  唐棠冲上红台,试图救醒白翎的时候,被混进折雨洞天的问鼎发现。此人大喜过望,认定唐棠仍是他问鼎一脉的弟子、本派传承未断,试图趁乱把她拐走。
  不幸中的万幸是,问鼎作恶多端,习惯了斩草除根。他要将唐棠的师尊师姐全杀了,好让唐棠死心。
  医修们被聚集在战场后方,手无缚鸡之力,唐棠却有裴响赠的神级仙剑,关键时刻,“别寒”察觉了问鼎的杀意,为唐棠的师尊挡下致命一击。
  其余道修尽在前方对敌,唐棠保护同门,左支右绌。然而,当她勉力抵御问鼎之际,一名魔修绕到后方偷袭,对她出手了。
  问鼎纵身上前,替唐棠接招。而唐棠抓住那唯一的机会,趁问鼎背对她时,亲手杀了曾经的师祖。
  看到此处,白翎面色微敛。
  他看了唐棠一眼,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只是明白她为何还是说不出话了。唐棠摇了摇头,让他接着往下看,白翎瞧见了师兄的名字。
  原来,诸葛悟被带去魔域之后,铃铛就飞快地结成了一层银锈,通体发灰。唐棠请人修过,经手的器修皆言,是铃铛另一端的人周遭魔气环绕,没有灵气让铃铛传讯的缘故。
  唐棠思来想去,决定把铃铛还给白翎。或许某日,他还能以此联系上师兄。
  白翎把灰扑扑、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的铃铛握在手里,低头片刻,想再问问唐棠的情况、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女修却笑着扫一扫手,与他们告别,然后转身跑回了义诊的摊位。
  田漪不冷不热地说:“她在医修中,算有点名气了。”
  白翎道:“真的?阿花在医道也很有天分吗?”
  “不是。因为她不管哪一脉轮到义诊,都会下山。一年到头,每天出勤,霁青城的人们称她是‘观棋医仙’。而且,有时候病人无理取闹嘛,她那把剑一亮出来,大家就能好好沟通了。”
  田漪说罢,耸了耸肩。白翎知道她心里窈娘的坎没过去,故只是静静听着,把铃铛系在腰间。
  此时的他,像是回到了最初:一袭朴素的白麻道袍,腰间悬铃。通往霁青商行的路,也还是车水马龙。
  对白翎而言,上回来不过是数个月前。
  可他忽然想起了与他对接的两代掌柜,那个叫钱算珠的老人,以及他更老的、名为钱算盘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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