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42节
那青年道:“跟我来!”说着往船舱中冲去。李景风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得跟上。两人沿路砍杀,又杀了两名匪徒,先前那名被青年砍断手臂的匪徒正捂着断臂倒在地上不住哀嚎,那青年见状,特地抢上几步,一刀割了他喉咙,这才回来领着李景风前进。
李景风不忍道:“他断了手臂,对咱们没威胁。”
“这群狗贼会对你手下留情?”李景风虽救了他性命,那青年语气仍是不善。
“他做不到,你可以。”
“天真!”
“不然我怎么会在这?”李景风嘀咕。
他声音虽小,那少年却听得清楚,一时竟哑口无言,只得领着李景风往下方走去。商船甚是巨大,船舱下通路曲折,底部未点烛火,一片黑暗。李景风闻到浓烈的药香味,心想:“原来这艘船是运送药材的。”
那青年点起火把引路,通过两层向下的阶梯,推开一扇舱门,里头药香更是刺鼻。火光中,李景风见周围堆着十几个红色木箱,显然是个货舱。
那青年弯下腰来,借着火光在舱房角落处摸了摸,像是在找寻什么。李景风目力佳,见青年找着一个圆孔,伸出手指勾住,将木板掀了起来,再一看,原来底下还藏着一间舱房,料来是藏贵重品所用。
“你先下去。”那青年道。
李景风点点头。底层没有楼梯,李景风估计得有个六七尺深。他纵身跳下,那青年将火把递给他照明,这才顶着遮蔽的木板跳下。
他一落地,上面的木板就势合上,他犹不放心,举起火把,确认了边缘严丝合缝,无半点突出,这才放心。
“我们就躲在这,等他们劫完货,再找机会逃走。”那青年道。
李景风惊魂甫定,喘了口气道:“幸好有你。”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景风,李景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怎么了?”
青年道:“你说你是从另一艘船上过来的?特地来帮忙?”
李景风道:“我就想……你们遇到河盗,总需要……需要帮忙。”
青年道:“竟然还有你这种好人。”说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景风。”李景风伸出手,对青年示好。
青年想了想,也握住他的手:“我叫杨衍,武当弟子。你是哪个门派的?”
李景风支支吾吾,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杨衍见他不语,疑问道:“说不得?”
李景风道:“我没拜师,也没有任何门派。”
杨衍咦了一声,甚是讶异。正要再问。忽地,又有一个声音轻轻传来。
“先把火熄了,不然会被人发现。”李景风与杨衍俱是一惊,忙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船舱角落处竟还坐着一名青年。这船舱甚大,两人下来时又未注意,竟都没发现这人。
杨衍执起火把走上前去,问道:“你又是谁?”火光映在那青年脸上,但见他相貌清秀俊美,披散着头发,一身洗薄了的白衣干净整洁。
“我叫明不详,是个旅客。”青年淡淡道,“跟你们一样,躲盗匪。”
这人就是明不详?!
李景风心中突地一跳。
第59章 破釜沉舟
杨衍灭了火光,船舱里顿时一片黑暗。远远仍有稀疏的叫嚷声传来,不久后便停了。
舱房里一片寂静,李景风心底却不平静。明不详?那不就是甘老前辈发疯前最后见着的人?他想起甘家的血案,虽说明面上找不着与这人相关的线索,但他又对甘铁池说这是向海要讨回公道,以致逼疯了甘铁池。
他心中怀疑,但这船舱底层无半点光亮,饶是他有夜眼,此刻也与盲人无异,没法打量明不详。
“这里暂时安全。”这声音温和平稳,彷佛有着透入心底的魔力,“别慌。”
“有什么好慌的!”另一个声音低沉坚毅,还带点戒备的不屑。
“我是说他。”明不详道。
“我?”李景风一愣,“我……你怎么……你看得见我?”
“你呼吸沉重,不是紧张,是在戒备着。”明不详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听得见我的呼吸声?李景风暗暗调匀了呼吸,道:“这里隐密,我不担心。”想了想又问,“明兄弟,你打哪来的?怎么会躲到这来?”
“我是少林弟子。”明不详道,“到陕西游历,正打算回少林。”
“回少林怎么会走这条路?”李景风纳闷地问。
“想到湖南走走,再往北回少林。”明不详几乎有问必答,不见任何戒心,也无任何敌意,语气温和,颇易亲近。李景风正揣摩着这人,明不详忽地问道:“你认识我?”
李景风一惊:“没……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对我比对怎么逃出去还上心。”明不详道。
李景风一愣,忙转移话题,问道:“杨兄弟,接着该怎么办?”
杨衍道:“河匪掳了船,得先把货卸了,那时会疏于戒备,我们趁机逃出去。”
“我听说他们会把人质杀光?”李景风不安道,“那些人还活着吗?”
“河匪不会把人杀光,会连着船上的人质跟船主索讨赎金,连人带船有时可以讨到几百上千两。双方约定了地点,河匪把船驶到河中,弃了船,任它漂流,船主再溯河找船。”明不详说道,“除了保镖、船夫,船上还有旅客,或许当中有人跟九大家关系密切,会先查身份,论斤称两索价。”
“良知可不是华山特产。”杨衍道,“之前他们杀了船上所有的人,这是第四次。”
“我听说过这件事,好像是故意针对襄阳帮似的,今年已经有三艘商船被劫了。”李景风道,“我们得想办法救船上的人。”
船舱里忽地一片静默,过了半晌,杨衍才问:“怎么救?”
李景风低着头,想了一会,道:“你不是说船要靠岸吗?等他们靠岸后,我们杀出去,把人救了。”
“靠岸?”杨衍问,“你觉得他们会把船停在哪?襄阳帮的码头还是武当山脚下?”他接着道,“还没靠岸他们就会把人屠了扔河里,过两天汉水边上会飘来几十具裸尸,身上只剩水草跟虾蟹遮蔽。”
李景风大吃一惊,忙道:“那我们得快点设法救出他们!”
船舱中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杨衍道:“现在我真相信你是从另一艘船游过来帮忙的了。”
“喔?”明不详似乎好奇了。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李景风听明不详说话总有种莫名的诡异感,但那是一种怎样的诡异感,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杨衍对此似乎一无所觉。
“你是从另一艘商船上游过来的?”明不详持续发问,“见义勇为?”
李景风脸一红:“没帮上忙……”
“你救了我。”杨衍道,“这绝对是帮了天大的忙!”
李景风又道:“先想办法救人再说,趁现在……”
“嘘。”他听到明不详示意噤声,立刻安静下来,却没听到任何声响,又问:“怎?”
“别出声。”明不详低声说着,声音虽低,却能听得清楚分明,彷佛就在耳边似的。
他正纳闷,忽听到楼板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喊道:“这里!搜仔细点!”接着又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离去,只剩一个脚步声在周围往来察看。
是船匪?李景风屏住呼吸。方才见甲板上匪徒至少有百余名之多,敌众我寡,如果被他们发现,只怕自己三人都要死在此地。他握紧了初衷,抬起头,见楼板上透了些光亮下来,那里是用以掀开楼板的圆孔,此刻对方正拿着火把查找,光亮便从那圆孔中透了下来。从光的明暗隐约可以分辨对方远近,只听那人骂道:“操娘的,船上就几个娘们!好事没份,净派老子来干些刮船底的勾当,老子刀上没沾血吗?”
他边骂边走,上头不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是在搜索货物,洞口透入的光线也跟着忽明忽暗。不一会,那火光渐亮,忽地停了下来,猜测那人到了入口附近。
李景风提心吊胆,就怕被发现,可越不想他来,他偏偏越要来。猛听得喀拉一声,火光照进舱底,一颗脑袋从入口处探了进来。
李景风正要拔剑,身旁嗖地掠过一条人影。杨衍反应极快,跳起身来,猛地抓住那人胸口,一把扯下。那人“唉呦!”一声摔下船舱,与杨衍一同滚倒,火把落在一旁。杨衍翻身骑在他身上,怕他声张,一手按住他嘴巴,另手提刀便要砍下。那人抓住杨衍的手,他右手也有刀,猛地向杨衍砍去。李景风见他手动,抢上一脚踢飞了他手中刀子,随即踩住他手臂,正要拔剑杀人,忽然手臂一紧,一转头,却是明不详握着他手,摇头道:“不能杀他。”
只缓得这一下,那人一个翻身挣脱杨衍压制,正要呼喊,却突然张大嘴,捂住肚子跪倒在地。李景风看得仔细,是明不详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那人疼得不住喘气干呕。杨衍拾起刀子,明不详再度挥手制止。
“他若死在这,方才吩咐他的人找不着他,势必回头来找,这里就藏不住了。”明不详说着,甚是冷静。
杨衍道:“也不能放他走!”
那人喘着气细声咒骂着:“狗养的……不得……好死!”
杨衍一脚踹在他肩膀上,那人就地打了两个滚,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明不详捡起火把,拍拍那人肩膀,将他扶起。那人仍不住哀嚎,明不详问道:“我知道你不想死,对吧?”
那人被打了一拳,痛得不能动弹,不敢逞恶,忙哀求道:“你别……别杀我!我……我帮你们跟老大求情!你们……你们杀了我……他们会找到这来的!”
明不详道:“我放你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杨衍提起刀道:“你比那小子还天真!”
明不详坐在那人面前,从怀中取出两小锭金子,每锭看着约摸有一两重。每两金可兑十两银,这两锭金子可值上二十两银子,那人虽然疼痛,仍瞪大了眼。明不详问:“你找着我们能分到多少?有没有这么多?”
那人连忙摇头:“连个金角都没有!”
明不详将其中一锭金子放到那人怀中:“这是你的。你如果揭穿我,我就说已经给了你三锭金子,他们会剥了你的皮搜身。”又拿起另一锭金子道,“等船靠了岸,你找机会放我们出来,我们安全了,这一锭也是你的。”
那人看着黄金,眼睛都直了,连忙点头,又道:“慢!这船不靠岸啊!”
“不靠岸?”明不详问,“要换赎金?”
那人道:“老大说附近还有一艘襄阳帮的船,那船更大!这条船上有襄阳帮的旗号,他们不会有戒心!”
李景风讶异道:“你们还要打劫别艘船?”
杨衍皱起眉头,问:“不卸货?”
那人连忙摇头:“不卸货!不靠岸!”
李景风忙问:“船上其他人呢?”
那人道:“都在甲板上下饺子!只有几个娘们留了活口,被关在房间里,等着老大享用呢。”
李景风一愣,问道:“什么是下饺子?”
杨衍道:“脱光了让他们跳河,这叫放白鱼,杀了再丢河里,叫下饺子。鱼会游,饺子不会动。”
李景风不由得大怒,骂道:“上百条人命,就这样枉死?岂有此理!”他一股怒气上冲,头昏眼花,忍不住便要出去理论。杨衍冷冷道:“你要冲出去,还得多死四个。”
那人奇怪问道:“四个?”
杨衍道:“我们逃不掉,当然得先杀了你。”
那人大吃一惊。他刚拿了金子,发了大财,此刻哪里愿死,忙抓住李景风衣角喊道:“好爷爷别冲动,念着几条人命在你手上!我跟你磕头了!”
李景风心神激荡,虽知道杨衍说得有理,仍是一股怒气难平,心里只想着:“要是我有三爷的本事,这船河盗哪里是对手?救不了人都是我自个不好!”
他靠在墙边,甚是颓丧。
又听上头有人喊道:“周顺,怎样了?”
那人忙道:“我得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