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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164节

  两人依着原路折回,果然没多久就听到敲锣声,有人呼喊后山起火,大批弟子赶往后山。杨衍低着头,心想:“当真好险!若走朱雀门,只怕真要被困住了!”
  再回到步天楼,火早已灭了,正如明不详所言,火小烟大,灭得甚快。一些弟子正在收拾,不见掌门与行舟子,行舟子自是率队前往后山救火,至于掌门……
  杨衍心中仍有些内疚,可那颗丹药终究没帮上他的忙。此时他脚下虚浮,浑身难受,自己不但没有增长功力,反而白受了许多苦。
  “要是没吃那颗丹药就好了。”杨衍道,“捏着那颗丹药威胁师父放行,比捏着他卵蛋还有用。”
  “威胁是逃不掉的,这里是武当,两千多人围着你,你能跑去哪?”明不详道,“以质为胁是要能确保生路才行得通,没路,等你东西一放下,人家追上还是得死。”
  杨衍点头道:“懂了。”
  两人避开守卫多的地方,一路走到北极殿。若真闪不过,遇到杨衍不认识的盘查便拿出令牌,有些人虽觉得杨衍面熟,却也想不到大牢中的杨衍已被放出。武当上下两千多人,有谁能全认识?加上纪律松散,有了令牌,大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人未遇刁难。
  北极殿前一片平坦,是一大块空地,再过去便是停客所,过了停客所便是玄武门。玄武门左右各有哨岗五座,间隔各十丈,除了瞭望的,每座哨岗还有守卫十名,合计一百一十名。这是最难的一关,且这个时刻大门紧锁,要骗开也不容易,但杨衍相信明不详会有办法。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玄武门竟然没关,门口还站着一群人。
  是华山的车队?
  杨衍一愣,咬牙切齿,又是华山!
  到底怎么回事?步天楼无故失火,后山也无故失火,到了玄武门又被华山的车队挡住,彷佛天就是要跟他作对似的,逼得他走投无路!
  “要怎么过去?”杨衍问道,“华山那群狗……”
  “骑马。”明不详道,“停客所有马。”
  “可留守的道士认识我,拿师叔令牌怕过不了关。”杨衍道。
  “你等我一会。”到了停客所,明不详将杨衍留下,只身一人走入。不一会,里头传来轻微的响动声,明不详又从停客所走出,道:“我们到后面牵马。”
  杨衍望了一眼停客所,大抵猜到发生何事。他和明不详各牵了一匹马,明不详道:“这是最后一关。我们冲出去,会遇到华山的人拦阻,杨兄弟,你信得过我吗?”
  杨衍点点头,道:“我信你。”
  明不详道:“呆会跟在我身后,别抢快。”
  杨衍点点头,他知道凶险,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胸口烦闷欲呕,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以手掩嘴,只觉手心湿润,打开一看,满手是血。
  那颗太上回天七重丹实在是剧毒之物!
  明不详见他吐血,问道:“你没事吧?”杨衍摇摇头,翻身上马,道:“兄弟,无论这次能不能逃出,杨衍欠你的一定会还!”
  明不详淡淡道:“你死了就不用还。”说着也翻身上马。
  “走!”明不详一声令下,两人放马往玄武门急奔。
  停客所离玄武门不过十丈距离,是武当接待客人之处,哨所见两匹马冲来,连忙鸣哨,瞬间声动四周,守卫纷纷起身要来拦阻。
  七丈……
  哨音惊动的不只是武当守卫,还有严非锡,以及跟在他身边的华阳子。
  早前,严非锡见玄虚未来送行,正感不悦,又听说了武当失火,从玄武门看去确实可见浓烟。他料或许有事,所以停了车队观望,等了大半个时辰,只有华阳子前来道歉。
  离玄武门还有五丈距离……
  杨衍见着了严非锡,也见着了华阳子,还有一名年轻人,是那天跟着李景风一起来,被严非锡扇了巴掌那个。
  严非锡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杨衍不认识,只觉那人站在火光下,一张嘴大得出奇,等靠得近点,才发现那不是嘴大,而是两颊上刺了青。
  距离玄武门只剩三丈……
  严非锡认出了那双火红的眼,是杨衍。他怎么出来了?华阳子也瞠目结舌,大感讶异,喊道:“杨……杨衍?!”
  “红眼的是灭门种,抓了,另一个杀了。”严非锡道。这话当然不是说给严烜城听的,而是方敬酒。
  大门前此刻也聚集了二十名侍卫,一齐涌上。“闯不过。”杨衍心想。
  领在前头的明不详猛然低身,放开缰绳,左手捂住马眼,掏出不思议,往马臀一刺。
  那马突然失明,又觉屁股剧痛,发了狂地飞奔,二十名侍卫挥刀砍去,往明不详身上招呼的都被他用不思议格挡,往马身上招呼的一刀也没落下。那马被砍得遍体鳞伤,更是狂性大发,人立起来,不住乱踢乱踹,把二十人阵式打乱。明不详向后一个翻身,半空中搭住杨衍肩膀,一个借力落在杨衍身后。
  距离玄武门只剩下一丈……
  第一匹马倒下,打乱了侍卫阵形,开出了一条小路。还有七八名侍卫得空,挥刀往杨衍跟马身上砍去。如同之前,往杨衍身上招呼的都被明不详挡住,砍在马上的一刀不落,那马身中数刀,扑地跪倒,将杨衍与明不详掀翻起来,明不详抓着杨衍趁势一跃,越过了玄武门。
  过了又如何?失了坐骑,守卫们回身就能追上。
  何况最难缠的还在前面。
  杨衍一落地,两道明晃晃的寒光就在他眼前炸开,是脸上刺青的男子出剑了。他从没看过这么犀利的剑法,但对方攻击的目标不是自己,方敬酒长剑横扫,短剑突刺,指向明不详。
  不料明不详没有闪避格挡,而是抓起杨衍,挡在身前,把杨衍当成了挡箭牌。
  这两剑若不收势,还不把杨衍刺成筛子?什么人都能杀,灭门种绝不能杀,方敬酒吃了一惊,急忙撤剑。
  就在这瞬间,从杨衍身后飞起一道寒光,快而犀利,像是柄短剑。方敬酒头向后仰,堪堪避开,同时右手长剑递出,刺向杨衍肩膀。
  只伤不杀,不算违反规矩。
  然而他估计错误,他没能避开那短剑。就在他以为对手短剑已刺到尽头时,那短剑却丝毫不停,像是对手手臂陡然间又伸长几尺般直进,往他左眼窝刺来。
  怎么回事?方敬酒百忙中不及细想,脚下一蹬,身子向后退开。这一蹬退了足足三尺,刺向杨衍肩膀那一剑就这样硬生生失效。
  然而对手短剑竟然还跟着自己!难道那少年的手臂竟然有六尺长?方敬酒只得举短剑格挡。可他左肩之前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子所伤,还未痊愈,出剑速度不到原本一半,挡之不及,只得弯腰滚地避开,竟避得有些狼狈。
  明不详逼退方敬酒,杨衍这才看清明不详那把怪异短刀后头还系着一条细铁链,能当成链子镖使。方敬酒这一退,眼前便让开了道,明不详随即一甩手,不思议猛地转弯,刺向一旁拉车的马匹大腿,那马剧痛之下,当即乱窜乱跳。
  着地滚开的方敬酒猛然起身,向前一弹,已如箭一般飞来,又攻向明不详。明不详甩动不思议,在眼前织起一片刀网,一边护着杨衍一边杀伤马匹。方敬酒杀招在左手短剑,受伤后难以发挥,一时不能突破。
  方敬酒尚且突破不了,遑论华山其他弟子?明不详把不思议舞得密不透风,更连连伤及马匹,顿时血光飞溅。那些马受伤之后胡乱跳窜,把华山车队弄得大乱,严烜城喝止安抚,不知为何竟是安抚不住。当中一匹突然发恶,踢向方敬酒,方敬酒只得跃起避开。
  与此同时,门口的守卫也已冲出玄武门,明不详喊道:“上马!你先走!”同时向后退开,不思议一甩,刺中一名华山弟子肩膀。那华山弟子大喊一声,摔倒在地,空出身边马匹,杨衍翻身上马,却哪里肯撇下明不详就走?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严非锡猛地一矮身,脚一蹬,冲向前去,这一下当真快如雷霆电闪。明不详扯回不思议握住,短刀反刺,严非锡身子后仰,右手铁掌自下而上击向明不详面门。明不详堪堪避开,掌缘扫到衣襟处,“刺啦”一声,道袍竟被割裂开来,明不详纵身后跃,听到杨衍喊道:“兄弟,快上马!”
  明不详听音辨位,弯腰弓背,向后一弹,身体屈成一个“ㄑ”字形,左手拇指中指扣圈成圆,一记拈花指弹向追来的严非锡。
  严非锡只觉一股劲风扑面,他没料到这人年纪轻轻,竟能使用拈花指这等绝学,左掌运起真力,“啪”的一声将拈花指力消于无形,脚下不停,右掌向前一推。
  明不详半空中一个扭身,还未骑上马匹,背后猛地一道巨力撞来,撞得他重重向前飞出。他后退时对准的是杨衍的位置,杨衍见他飞来,伸手抓住他胳膊,明不详顺势借力,一扭身跨上马背,喊道:“走!”声音已是虚弱。杨衍更不迟疑,纵马急驰,两人一骑奔出。
  严非锡见他们逃跑,更是大怒,揪住一匹乱奔的马,翻身而上,纵马要追。不料那马只跑了几步,扑地摔倒,严烜城见父亲就要落马,慌忙喊道:“爹,小心!”
  所幸严非锡反应极快,见马身倾倒,立即跃至一旁。那马倒在地上,竟不能起身,后腿上血流如注。
  严非锡细看,这才惊觉那马不是被刺伤,而是被刨下一大块后腿肉,他心下大怒,奋起一脚踢在马头上,那马被他这一踢,足足滑开三尺,脑浆迸裂,登时动也不动。他再回头看去,只见车队的马匹纵跳横跃,乱得一塌糊涂,有的已摔倒在地,除了杨衍骑走的那一匹,其余皆受重创。
  华阳子走上前来,讷讷道:“严掌门,要不……多留一天?”
  严非锡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 ※ ※
  杨衍载着明不详急奔,喜道:“明兄弟,真有你的!”
  只听明不详道:“往……山上……走……绕到……朱雀门……后面。”
  杨衍听他语气虚弱,回过头去,但见明不详脸色苍白,嘴角带血,忙问道:“明兄弟,你怎么了?”
  明不详没有答话,双手环住杨衍腰间。杨衍知道他伤重脱力,需得抱住自己才不会摔下马去,不由得胆颤心惊,只照他的话往山上去。
  杨衍依着明不详吩咐,绕到朱雀门后方山上,此时已是深夜,一时找不着地方露宿。他担心明不详伤势,正没奈何间,突觉腹中一热,不久前服食七重丹的感觉重又出现。
  杨衍心中一惊,难道那药力还没消散?这个念头刚起,肚中那团火又再度爆开,杨衍惨叫一声,全身如遭火焚,抱着明不详从马上滚落………
  ※ ※ ※
  李景风一夜没睡好,起了个大早练剑。过了卯正,沈玉倾等人也纷纷起身,李景风见俞继恩跟他打招呼,心想:“这俞帮主也真能睡,昨晚那么大动静也没见他出来。”
  用完早膳,沈玉倾打听了消息,找了李景风、朱门殇、谢孤白三人闲聊,讨论昨夜两场大火烧得古怪,又告知杨衍逃狱,据说是有人帮忙,不但偷走了大赤殿之司行舟子的令牌,还偷了掌门的太上回天七重丹。妙的是,玄虚虽哀伤惋惜,悲痛欲绝,长吁短叹,却不怪杨衍。
  朱门殇讶异道:“他不怪杨衍?”
  沈玉倾道:“据华阳仙长说,掌门只叹自己福泽不足,机缘未至,没化消杨衍仇恨,是以上天派杨衍偷走他药丹,才有今日这一劫。”
  朱门殇骂道:“这武当上下真是修仙修疯了!”
  沈玉倾随即又提到昨晚严非锡拦阻不了杨衍,还跟武当索要了马匹,直耽搁到丑时才离去,看来对武当甚是不满,连多待几个时辰都不肯。朱门殇听得拍手叫好,李景风猜测是明不详帮忙,心下想:“明兄弟只大我一岁,功夫见识智计却都远胜于我,我怎么还能耽搁时光,毫无长进?”
  谢孤白听说杨衍明不详逃走,不动声色,见李景风沉思,问道:“三弟在想什么?”
  李景风道:“大哥二哥,我不跟你们回青城了。”
  沈玉倾讶异道:“你不跟我们回青城了?”
  李景风摇头道:“我想去衡山拜师。”
  朱门殇皱眉道:“去衡山干嘛?要拜师,青城的功夫不好吗?”
  李景风道:“我还想四处走走。”
  沈玉倾道:“三弟,你我已经结拜,你若还这样见外,这还算得上兄弟吗?”
  李景风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想了想,道,“青城是我故乡,又有二哥你们在,我随时都能回去。但天下这么大,若不趁年轻时走走,岂不可惜了?”
  沈玉倾皱眉道:“先回青城,见过掌门,谢过了你救我兄妹之恩再离开不行吗?”
  李景风摇头道:“还是不了。”
  沈玉倾道:“我不管,我们刚结拜,你连回去见我父母都不肯,这算什么兄弟?先回青城,之后要去哪我都不留你。”他只道李景风仍是自卑,所以不肯与他回青城。
  李景风见他不高兴,当下也不好说什么。何况与这群好友分别,自己也确实难受,只道自己再考虑看看。
  李景风回到房间,心知沈玉倾不肯放行,但他心念已决,收拾了行李,拿起严烜城的手巾,见无人在,偷偷去敲了沈未辰的门。
  沈未辰开门,见是李景风,问道:“什么事?”
  李景风道:“我要走了,你……你帮我跟你哥告别,还有跟大哥告别。”
  沈未辰讶异道:“你不跟我们回青城?”
  李景风摇头道:“不了。”
  他定定看着沈未辰,好一会,叹了口气,取出手巾递给沈未辰,道:“这是严公子昨夜托我转交的,他是个好人,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李景风内心酸楚,原来说出来比心里想着还要难受十倍,不禁扭过头去道:“后会有期。”
  沈未辰听他说得古怪,不由一愣。李景风提着行李就走,等她回过神时,见李景风已去得远了,她本想喊住他,不知为何却又没喊出口。
  她关上房门,只见沈玉倾正坐在桌前,原来他早就在屋内听着。沈玉倾问道:“景风兄弟还是走了?”
  沈未辰点点头,若有所思,又问:“哥,你真不留他?”
  沈玉倾叹道:“我留过了。人各有志,既然他去意已决,我也不能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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