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250节
杨衍听彭小丐这一声喊,眯着眼望去,这才看清齐子慷,也急忙上前,喊道:“二爷!”
齐子慷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勉力张开眼,见着彭小丐与杨衍两人,更是讶异,不由得打起精神。他看见杨衍,低声道:“孙……才?你……你又是谁?”彭小丐外貌变化甚大,齐子慷一时认不出。
“是我,彭天放!二爷,多年不见啦。”彭小丐道。
“怎么……成了光头……又剃了胡子?”齐子慷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早就来了,躲着你呢,没想害了你。”彭小丐黯然道,“都是蛮子害的!”
“孙才……”齐子慷叫道。
“二爷,我不叫孙才,我叫杨衍,是天叔的弟子。”杨衍想起这几天颇受齐子慷照顾,加上齐子慨的恩情,不由得难过。
“我……你……唉……我就觉得你古怪,却没查出破绽……”齐子慷笑道,“我派王红监视你,你倒是连她也……也瞒过了。”
“二爷让王红监视我?”杨衍甚是讶异,又骂道,“那臭婊子笨得要死,哪能看得住我!”
“彭大哥……这事……你们……勾结蛮子?”齐子慷问道。
彭小丐皱起眉头,沉声道:“二爷,我能替我爹丢这个脸吗?”
齐子慷点点头,显是信了,又抬起手,指着李景风与明不详两人,问道:“这昆仑宫……能混进这么多人……当真……合该……出事。你们……你们又是谁?”
“明不详,少林弟子,见过二爷。”明不详道。
“二爷……”李景风知道他是三爷的兄弟,眼看他重伤将死,甚是难过,过了会道,“我是李慕海的儿子。”
齐子慷那本已失神的双眼猛地精光一聚,讶异道:“你……你就是李景风?”他一口气转不过来,猛咳起来,彭小丐忙将他扶起顺气,谁知手才刚放上他后背,就摸了一手湿漉漉的血,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你爹……老三……说过没?”齐子慷问道。
“去年除夕时,我在戚风村见过三爷。”李景风黯然道,“我爹的事,他说要二爷开口才能说。”
齐子慷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跟子概说……没什么……好瞒了。”他说完这话,不住喘息,眼看已是油尽灯枯。
杨衍忙问道:“二爷,我师父玄虚道长,还有其他掌门在哪?”
齐子慷目光涣散,神智不清,喘了许久的气才回道:“玄虚道长……仙逝了……”
杨衍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他本恨玄虚不教他武功,此时听说玄虚身亡,又忆起师父过去种种照顾。除了要自己放下仇恨,玄虚实是待自己不薄,杨衍不由得眼眶一红,低声唤道:“师父……”
“其他掌门……都……找路……出去了……”齐子慷伸出手指指向左边岔路方向,“那……”
这句话尚未说完,手指已软软垂下。
彭小丐低声唤了几声“二爷!”,见齐子慷并未回应,伸手去探他脉搏,才知齐子慷早已断气。
彭小丐叹了口气,更是愤怒,道:“二爷,彭天放必然替你报仇,杀光这些蛮子!”
“接着去哪?”杨衍问道。他亲眼见齐子慷身亡,又听说师父过世,心情低落,想起之前竟然还想一走了之,不禁自责起来,又想:“三爷跟二爷感情这么好,定然更难过。”
李景风站在一旁。他与齐子慷初次见面,没说上几句话,算不得有情谊,但齐子慨待他如师如父,又如兄弟,他自然对齐子慷有股亲切感,此时见他死去,也是哀痛不已。
“咱门照着二爷指的方向走。”彭小丐咬牙道,“把那些掌门救出去。”
一行人照着齐子慷指的方向前进,又见岔路,杨衍道:“又是岔路,该往哪走?”
此时前往共议堂已无意义,既不知其他掌门在哪里,明不详的方向感便也无用。更何况这通道四通八达,岔路繁多,俨然就是个迷宫,几位掌门指不定还在原地打转。
彭小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明不详举起火把道:“景风你眼力好,瞧瞧墙上有没有记号。”彭小丐恍然大悟,自己既然会迷路,对方肯定也察觉这迷宫道路难走,会沿途留下记号,以免迷路。
李景风被明不详叫得亲昵,甚是不满,但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他弯下腰来,见着一个微小刻痕,似乎是用剑划上的,道:“这里有记号。”
明不详道:“往这边走。”当下领了三人往左边转去。
四人一路查找记号,一路前进。有时一个转角有两个记号,长短不一,明不详判定短的为先,长的为后,定然是绕了路,往长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后,忽听得前方有喊杀声,众人都是一惊。彭小丐想起齐子慷之死,不由得怒愤填膺,冲向前去,见几名刺客正与人交手,料是九大家掌门,二话不说,大喝一声,举刀便杀。刺客没料着后头竟有援兵,发觉时哪还来得及?加之彭小丐怒气汹汹,杀气腾腾,交手几招便将刺客杀掉。
他见一人生得仪表堂堂,颇见威严,不由得一愣。对方讶异问道:“你是谁?”
“在下彭天放,阁下又是谁?”
前方仍有杀声,想来是受了刺客前后夹击。那人听彭小丐报上名号,讶异道:“你是彭小丐?我是点苍掌门诸葛焉!”
彭小丐不曾见过诸葛焉,当下吃了一惊,又见他身后站着一名中年妇人与一名僧人。僧人他认得,是觉空首座。另一人想来便是李玄燹。
前方还有一人正与刺客交战,通道中光线昏暗,交战激烈,彭小丐恐前方交战的掌门有失,又亟欲为齐子慷报仇,大踏步抢上前去援助,口中喝道:“让我来!”
前方那人侧身一让,彭小丐一步抢上,将一名刺客开膛剖肚。不料那人猛地回过身来,一剑刺往彭小丐小腹,来势又快又急,显然是顶尖高手。彭小丐怎样也料不到自己一心救人,反遭暗算,危急间亟欲闪避,然而通道狭窄,“砰”的一声巨响,他撞上了一旁墙壁。
“噗”的一声,这一剑终究没有闪开,长剑贯穿彭小丐小腹,前进后出,在场无人料到如此结果,无不惊呆了。
彭小丐这才望见那双泛着凶光的冷眼,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啪!”,他手中火把掉落在地。
诸葛焉大喝道:“老严,你做什么?!”
“严非锡!”杨衍目眦欲裂,一把推开诸葛焉,挥刀就往严非锡杀去。
※※ ※
“这是怎么回事?”沈玉倾皱眉道,“好端端的,说要广积义仓,要把重庆今年收割的稻米都运往播州?”
沈雅言皱眉道:“打从前年点苍使者死了后,你爹渐渐就不让我管事了,这事我也才听说,是掌门下的令。”
沈玉倾讶异道:“爹下的令?怎么爹没给我指示?”
“这我就不清楚了。“沈雅言道,“我打听了下,老三说是掌门亲自传信给他,要他建义仓百所,等盖完后再来请粮。说是十七年前黔南闹过旱灾,饿死不少百姓,你爹忧心,想在黔南囤粮避荒。盖义仓容易,花不了老三多少精神,这不,就来跟你要粮了。”
沈玉倾听了这话,更觉古怪。就算要盖义舱,也得一年年慢慢兴建,这一下子开了一百二十几间,又要把重庆的米粮送往南方。青城才多大,贵州跟重庆也不过几百里路远,真闹了饥荒,南北调动不是难事,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掌门下的令,说是不能耽搁。”沈雅言道,“这事你做主。”
沈玉倾沉默半晌,毕竟父命难违,于是道:“行吧,照办就是。”
“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沈雅言道。
沈玉倾见伯父要走,问道:“小妹最近怎样?”
“可认真了。”沈雅言道,“这一品三清无上心法用不了几个月就有基础了,我瞧着再过两年,能把他老子当孙子打。”
沈玉倾笑道:“小小向来孝顺,雅爷这话忒重了。”
“你有空去看小小。你伯母天天念我,叫我管管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又说要打得赢她才嫁,三爷他又不要,这样练下去,谁娶得动?她向来听你的话,你去帮我劝劝。”
沈玉倾笑道:“大伯这意思,不过就是让我走个过场,对雅夫人有个交代。”
“再跟你说件事。”沈雅言忽道,“过两天我要出个远门,估计半个多月,该比掌门早些回来。”
“大伯要去哪?”沈玉倾问道。
“去湖南拜访你小姑姑。”沈雅言顿了一下,又道,“许多年没见了,突然想念起来。”
沈玉倾点头道:“大伯替我向凤姑姑问安。”
沈雅言离去后,沈玉倾又批了会公文。沈庸辞离开青城这个月都是沈玉倾代领掌门职事,这段时间沈雅言甚是尽心辅佐,一扫过去不和,两人感情渐笃,沈玉倾也极为欢喜。
到了申时,沈玉倾公办已毕,闲暇无事,本想去找沈未辰,又听说她闭门练功,不好打扰。正觉得无聊,下人来报,说是谢公子与朱门殇求见。谢孤白是他幕僚,政事上有疑难时时常请教,朱门殇却是个孤魂野鬼的性格,虽然住在青城,白天义诊,夜宿妓院,十天里倒有九天见不着面。沈玉倾心想:“难得朱大夫没事会来找我。”又想,“该不是骗钱被人揭破,来找我帮忙吧?”
他想着,不禁莞尔,道:“我在书房见谢先生与朱大夫。”
沈玉倾唤来轿子,回到书房,谢孤白与朱门殇早在门口等候。他见朱门殇手里提着一壶酒,脸色凝重,心想:“莫不是被我猜中,真惹了事吧?”于是招呼两人入内,叙了座次。
沈玉倾笑道:“难得朱大夫有空来找我。”
朱门殇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我没事干嘛来惹你,好玩吗?”说罢又道,“拿个杯子来,大点的!”
沈玉倾命人取了三个杯子来,朱门殇嫌小,又换了三个较大的杯子。沈玉倾讶异问道:“朱大夫今晚想买醉?”
朱门殇淡淡道:“也不一定是我,有备无患。”
沈玉倾听他话说得古怪,望向谢孤白,谢孤白不置可否。沈玉倾摸不透他两人弄什么把戏,心想:“谢先生与朱大夫肯定有古怪,我且见招拆招。”
朱门殇拔开酒栓,一股浓烈酒香冒出,沈玉倾闻出是竹叶青的味道,笑道:“竹叶青?”
朱门殇道:“你懂门道,会品。”
沈玉倾笑道:“要喝酒,怎么不请小妹过来?”
朱门殇摇了摇头,只是倒酒。沈玉倾越觉古怪,也不禁慎重起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门殇望了一眼谢孤白,谢孤白缓缓道:“二弟,你还想知道若善是怎么死的吗?”
沈玉倾听他重提一年多前的旧事,不由得一惊,猛地站起身道:“当然想!”
“你与他相识不过数月,不用替他报仇。”谢孤白望着眼前的酒杯道。
“我与文公子一见如故,引为知己,相处虽短,交情却深,他在我面前惨死模样至今历历在目。”沈玉倾咬牙道,“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怎能不替他申冤?”
他说到这,又望向谢孤白,问道:“大哥,你知道谁是凶手?”他察觉朱门殇今日行止古怪,又望向朱门殇,问道,“朱大夫,你也知道?”
朱门殇一口把酒喝干,缓缓道:“你问老谢。”
沈玉倾再度望向谢孤白。
谢孤白沉默半晌,这才缓缓说道:“事情要从那一年我与若善相遇说起……”
第103章 昆仑共议(六)
几乎是与杨衍扑出同时,彭小丐一掌往严非锡胸口拍去。严非锡早已有备,举掌相迎。“啪”的一声,随即是“砰、砰”两记撞击声,彭小丐重伤之下仓促一击,虽然劲力未足,但同样受伤的严非锡功力也未全复,两人分别撞上墙壁。彭小丐撞在墙上,又被反弹而起,严非锡趁势将长剑从他小腹抽出,一股血箭向前后两方飞溅开来,像是一根红色的柳条穿过彭小丐的小腹,虚弱地晃动两下,无力垂落。
“操娘的,这狼心狗肺的混蛋!”彭小丐想着,起脚往严非锡小腹踹去。他万没想到自己一心救人,却换到对方无情偷袭。是自己太天真了?明知道这些人里头还有严非锡跟徐放歌这两个仇家,却还是相信大敌当前,大家能够尽弃前嫌,共抗外族……还是自己太冲动?因为二爷的死受到震动,又见重伤的李玄燹等人,让他热血上头,忘记了亟需救援的正是自己的仇敌?
这一脚几可说是彭小丐濒死一击,威胁原比杀来的杨衍更大,严非锡正要闪避,但方才一掌让他内息震动不已,只得举左臂格挡。“砰”的一声,被这一脚连同手臂踹入心窝,严非锡只觉胸口气血翻腾,手臂剧痛不已,同时右手举剑,格住杨衍劈来一刀。
杨衍武功低微,他只需随手一格便能压过杨衍。想那杨衍若不是灭门种,随手一剑也就杀了。刀剑相格,严非锡只觉着手沉重,他本拟举左掌将杨衍击倒,但彭小丐那一脚太过沉重,手臂竟酸软得举不起来。他连忙飞起一脚踢中杨衍小腹,将杨衍踢飞出去。
若是常人,这一脚已足以让其跪地呕吐,一两个时辰站不起身来,便是躺在地上半天也不足为奇,但杨衍却恍若无觉,飞快爬起,又一次冲向严非锡。
严非锡左手仍自动弹不得,他此刻就怕多生枝节,心说即便对方是灭门种也非伤不可,当即长剑递出,反客为主。他剑法何等精妙,杨衍在这幽暗通道中视力受限,待察觉时,那一剑已要刺进胸口。
猛地,杨衍腰上一紧,不知什么人将他拦腰抱住,随即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扯飞开去。另一条人影同时从他身旁掠过,于间不容缓之际接下严非锡杀招。
就在这一瞬间,明不详与李景风同时出手了。明不详甩出不思议,绑住杨衍腰肢将他拉回,李景风抢上前,接了严非锡杀招。
严非锡长剑与李景风初衷交格,严非锡手腕一抖,剑尖爆出朵朵剑花,这招“东峰朝阳”是华山“三锋名式”之一,剑光顿时罩住李景风上半身。李景风怒眉嗔目,初衷随之抖动,一串紧密碰撞声响起,这一招竟斗得不相上下。
严非锡大惊。料他即便重伤,以这少年功力怎可能抵挡得住他这招“东峰朝阳”?他猛地抽身而退,转身就逃,李景风待要追上,又担心杨衍与彭小丐,只得停步。
只见严非锡转入左边一个岔路,转眼不见踪影。杨衍被明不详救回,只是不住怒吼道:“放开我!放开我!”
明不详低声道:“先看彭前辈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