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47节
【依照惯例,这场亲蚕礼设置在了建康的郊外田野之中,农畜都被清理出了现场,但就是有一头雪白的牛走近了祭台,后头还拖着一支特殊的犁。】
【这件事后面另有发展,姑且不在这个时候说,对于这个时候的建康百姓来说,他们有如看到了一场神迹。】
【皇帝虽死,国中先后经历了数场动乱,现在的建康还是暂时安定了下来,又有太后走访城中,为民生考量,不仅要在春耕时节分发良种,保障这一年的收成,还在蚕桑祭祀的祈福中,换来了一份天降福泽。】
【白色在古代,代表着祥瑞。比如白狼,对于现代人来说,只是动物园走一趟而已,在古代人眼中,就是圣明神武的君王才能看见的东西。白色的鹿更是神仙坐骑,见到它需要莫大的福缘。那麽顺理成章的,白牛也是吉兆。】
【而在白牛后头拖拽的东西,才是重头戏。】
【这个特殊的犁,就是曲辕犁。】
原本已聚集在宫城之前的百姓,都因这一句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地朝着天幕之上看去。
犁铧这种东西,对于手握宝剑的将领来说,对于何不食肉糜的贵族来说,可能什么也不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吃饭的重要工具。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天幕提及的“这件事后面另有发展”,已快速地掠过了他们的脑海,只剩下了永安祈福,天降祥瑞,还带来了新的农具这件事。
……
【那个时代的犁,和曲辕犁有很大的区别。在晋朝之前,已经有了一版定形的方案,叫做长直辕犁。在翻土提高产量上,长直辕犁已经要比其他工具强上很多,但还是有诸多缺陷,比如说起土费力、效率低下、不够灵活。对于吃饱饭都很难的百姓来说,这种缺陷肯定不能叫缺陷,在春耕之前,他们就会租赁来耕牛与长犁,将土地翻腾过一遍。】
【而白牛祥瑞带来的曲辕犁,是与先前有别的构造。为什么说它是应运而生呢?有三个很重要的原因。】
【其一,日薄西山的东晋王朝占据了扬、荆、江、广、交、豫、徐、宁八州,外加上数个侨州,但真正作为内核地带的,只有荆州和扬州。学过地理的都知道,这个地方的气候,让田地以水田居多。水田面积小,就需要耕具更为灵活。曲辕犁轻巧便捷,犁身还能在推土时摆动,无疑是最契合此地的农具。】
【但这又引发了另外的一个问题……】
“农具变好了,受益的未必是真正的农人啊。”
【农具改进,肥的是谁的田呢?】
王神爱的感慨,几乎是与天幕的这句话同时出口。
刘裕负剑而入,本想向她报备城中的数处“火起”已被扑灭,便听到了这样的一句,又驻足在了当场。
这句感慨说出来,竟如同不假思索,让人不必怀疑这是不是一句心里话。
宫外那些为请愿而来的百姓,并没有护错人。
也便是这一停,让他瞧见了这太极殿前异常惊人的一幕。
死去的皇帝与亲王,被缚的世家高官,以及,视觉中心那轮冉冉升起的旭日。
刘裕瞳孔一缩,不知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剧情,才让殿前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才只是这样短的时间而已。
但想来,宫外因那句“神爱世人”而有所异动,在宫中又如何有可能毫无波折,便能令众人归心。
皇后……不,应该说是永安陛下能够把控住此地的局面,非见血不可!
杀人势在必行,但如何杀人才能有此刻的情形,又是另外的一门学问。
危机临头,也正见何人方有帝王之姿。
在这短短的一息之间,刘裕来不及多想,已解剑而跪,口称了一句“陛下”。
【……这就该提到它适合于在此时出现的第二个原因。】
【先前就已经说了,士族庄园经济和寺院经济已经形成了体系,为了防止地方积蓄的武装力量对南渡而来的王朝造成覆灭的危机,东晋朝廷甚至提出了一项政策,用来保障士族权贵的利益,叫做给客制度。】
【顾名思义,在这个制度下,有品级的官员可以名正言顺地荫庇流民,将他们变成自己的佃客,就是给客制度里的“客”。】
【以大多数时候作为官员分界线的四品官员来看,一位四品官能荫庇流民多少户呢?三十户!一户多少人呢?反正按照大多数官员的表现,他们可能觉得一户三十人也很正常。那麽恭喜这位四品官,他的兵权已经相当于一位千夫长了。】
【所以,永安大帝一定知道,当一种能提升耕作效率的农具出现时,最先受益的,必然不是那些佃客,而是佃户主。那就跟曲辕犁的诞生意愿,完全背道而驰了。】
【请让我们再为桓玄鼓一次掌。】
【他先前在扬州的大开杀戒,成功释放出了众多佃客。这其中的一部分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被充入了军队中,另外的一部分却成了上无主家的散户,被朝廷派遣到江东来的官员重新入籍。】
【与此同时,因为桓玄带兵展开扬州的三年清扫计划,有一些还没被列入猎杀目标的官员已畏于强权,自发削减了给客制度下掌握的佃户。】
【这一批释放出来的人口,约有三十万之多。】
王神爱心中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远远不是东晋全部的私藏人口数量,就已是这样的数字,可想而知,天下窝藏的隐户到底有多少。
自永嘉南渡之后,东晋朝廷能掌控住的局域内,人口仅剩千万出头。连年战祸不安,虽在边远地区稍有增长,但总体的户口一直不高。
三十万对比真正的大一统王朝,都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何况是对偏安南方的东晋!
桓玄这把好刀啊,真是捅穿了不少口粮袋子,放出了蔚为可观的劳力。
她心中震动,面上却并未表露出分毫。
以至于这太极殿前的众人,只看到她眉眼沉沉地在殿中扫视了一圈,仿佛在估量,拿捏住了这些人质之后,到底能不能做到天幕所言桓玄达成的“战果”。
这其中不乏家财丰厚的,却侥幸没如王珣、庾楷等人一般,成为被头一个清算的出头鸟,现在也只能瑟缩着感慨,有些人能成为帝王,果然是有原因的。
这份处变不惊的心态,便已不知胜过了多少人。
也不愧是永安大帝……
以她先前的那句自称,只怕这轮天幕一旦结束,她便会即刻登基,坐实永安大帝的名头,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既是皇帝,朝堂上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剩吧?
或许得看他们的态度了。
【三十万人,在作为过渡的三长制与均田制下,很快得到了安置,也就让高效的耕作农具变得格外重要。因为对于这一批人来说,他们现在耕地,是为了自己。】
【桓玄在江东估计把牙都要咬烂了。这些百姓显然不会感谢他这个强盗,而是将所有的功劳都归到了永安的头上。】
【与此同时,还算有点智商的司马德文以皇帝的身份,让人将“太后主祭而见白牛送礼”的神话更进一步地宣扬了出去。】
【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在没能真正执掌大权之前,最重要的就是体面。就算杀皇帝,那也不能是当街喊打喊杀的,日后翻起旧账来都要被人呸一口。虽然永安大帝估计也不太在意这个,但起码现在的局面已顺着她的计划来了。】
【桓玄,好用。司马德文,好用。还有一个人也很好用,也就是曲辕犁能够在此时现世的第三个原因。】
【孙泰在军师姜定的领路下,带领残余的天师道教众抵达了新的海岛,叫做夷洲。这里多有降水,同样很适合开垦水田。但岛上的原住民耕作的手法非常落后,导致这片土地被废弃了大半。】
【非常具有传教底蕴的革命军很快将岛上居民收编了进来,配合专业洗脑的革命纲领和划时代的农具,将他们发展成了一支重要的队伍。】
【在这场征服夷洲的“战役”中,曲辕犁无疑是一员干将。】
【另一员干将,大概就是孙恩。】
【相比于孙泰,孙恩更加年轻,也就更能接受新鲜的事物。再加上他的头脑虽然远远比不上那些政客,但总能恰到好处地和底层士卒打成一片,恰恰变成了永安联系夷洲传递教化的一座重要桥梁……】
孙恩费了好大的劲,才只是用自己的手往衣侧蹭了蹭,而不是摸摸自己的脸,从中找出重臣之相。
他越发确定自己并未选错君主,也忽然在想,先前叔叔只让他做个副手,是不是多少有些屈才了。他怎麽不知道,他还能当个重要桥梁呢?
不过想来也对,只有明君才能有这样的慧眼识人之才!
可惜他现在还是“刘恩”,而不是孙恩,是不是还得找个机会向陛下坦露身份?
他小心地向王神爱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已将注意从天幕上转开,将解剑叩拜的刘裕唤到了面前问询。
“以你对北府军的了解,你觉得刘牢之会有反心吗?”
刘裕立刻意识到了王神爱的用意:“陛下是想问我,有无必要再调派一路人马往吴会赶去?”
不知是不是因天幕的缘故,这句听来语气不重的轻问,在刘裕这里俨然有了另外的意思。仿佛比起对情形的询问,更像是一句令人敬畏的敲打。
可对上那双眼睛,刘裕又觉自己不必想的如此复杂。
“他不会反,直接稳固住建康局势,等刘将军派兵来报就是。倒是历阳那边,因是谢氏私兵——”
“不,相比吴郡,我更放心的还是历阳那边。”王神爱笃定地说道,“我一直觉得,反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而谢夫人,是一个有反骨的女人。”
“既然你觉得东南那边不必派兵支持,那麽我给你一项重任。”
尚且年幼的帝王还未有挺拔的身量,已有了有若山岳的气度:“天明之前,朕要见到兵马陈列于建康城前!”
不是屯扎在城下的军队,而是一支已为新朝而战的队伍。是真正隶属于她的军队。
“能办到吗,刘裕——刘将军?”
这是一句,在天幕解说之前,依然振聋发聩的问询。
天幕像是在应和着她的问询,说出的还是这样的一段话。
【总之,在这三个理由面前,祥瑞出现了,百姓的福音也出现了。】
【出身陈郡谢氏的谢道韫,像是第二个背叛她所在阶级的人,在这场从制度到农具的推广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若是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一个年过五十的妇人无论早年间是不是有才女之名,现在都已应该在家中教养子孙,但永安对这位未来的谢相却说了一句话,百里奚耄耋之年尚能拜相,助秦穆公称霸,您还比他年轻十多岁呢?】
【对于谢道韫来说,王凝之因天师道叛军而死,或许也从来没成为她与永安之间的心结。因为钟期既遇,流水何惭。】
【当桓玄抵达吴郡的时候,永安将曲辕犁摆上台面已变成了不争的事实。】
【当桓玄抓住当日行刺真凶的时候,永安已与自己未来的贤相交托了真心。】
【当桓玄又挖出了一路顽固分子的时候,永安已将亲蚕祭礼从建康顺延到了北府军驻扎的京口。在这里,她遇到了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户部尚书刘穆之,那也是她未来内政的绝佳助力。】
【当……】
【所以为什么一个能成为千古一帝,一个只能做一位还算出色的将领,已经很明显了。皇帝与将领的眼界是有区别的,而作为一名天生的帝王,永安虽然将自己的身段摆得很低,但一直将自己的眼界摆得很高。】
【说到这里,我有点想出于私心,插播一个知名的笑话。众所周知,革命军的政委孙将军表字灵秀,对此孙泰屡次表示这个表字起错了。又众所周知,桓玄因为出生的时候有异相,加上长得好,于是得了一个小名,叫做灵宝。】
【在某次永安大帝和谢相的交谈中提到,以前她还是很喜欢灵这个字的,但出于对某两位的印象,她真诚建议,谢道韫用长辈的身份,给谢灵运改个名字,以防这种不太正常的脑回路延伸到兰台省,把她摆在那里编写教材的陶渊明给带偏了。】
【谢灵运的名字最后没改。中书舍人褚灵媛倒是被气哭了,隔天就宣布,自己从此改名叫褚青媛。】
……
【当然,不管怎麽说,在这个时期,永安大帝已展现出了一种鲜明的用人方针,用前人的话概括来说——】
【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这一句话。
天幕之下,寒门黔首无不心血沸腾。
第31章 神龙开道,群鲤随行
唯才是举——
唯才是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