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149节
今日阴沉的天色就覆盖在那战车之上,让崔浩明明望着的是前方,却无端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早在洛阳之战的开端就死去的人。
那个人,也是士族出身,被人草率地割下了头颅,死于荒野,却给洛阳之战带来了众多的变量,也将姓名留在了那块他曾经途经的石碑上。
他的族人也像是要为他报仇,出现在了对面。
而他崔浩,明明此刻在军中地位仅次于魏王后,却总觉一阵阵心惊肉跳。不仅不知道那些族人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将会是何种结果。
“军师——”一声仓皇的急报忽然打破了沉闷的行军,宛如一道霹雳落在了崔浩的面前。
他猛地收回了神思,向前问道:“发现了什么?”
这赶回来的斥候咬着牙,并未即刻吭声,仿佛见到了什么对他来说难以置信的事情。
“说啊!”一阵焦躁的情绪浮上了崔浩的心头。
“你这样逼问有什么用?”身着戎装的刘夫人策马而来,向着斥候道,“给你三息的时间平复情绪,把所见所闻如实说来,不可贻误军情。”
这个冷静的声音让士卒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斥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连珠炮一般说道。
“我终于知道我们的斥候为何会回不来了,从此地向前二十里,全是各种交战的痕迹,有许多小部落互相打起来了,我们的人被卷入其中,死伤惨重。”
甚至都有可能不是被卷入的,而是被人专门当作了猎物。
“再往前十里,有大批各个方向的车马痕迹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像是往那边会合的,草草估计,起码有数千人。”
也有可能会更多,因为马蹄印都是重合在一起的,车辙压着车辙,变成了北方少见的深深印痕。
“我还……捡到了一封告示。”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翻出了那张不慎卷入尘土中才让他捡到的告示,展开在了魏王后和崔浩的面前。
崔浩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告示是用鲜卑的文本写成的,可其上的内容却分明出自汉人之手。
也是一句充满了铁血战意的告示!
“燕军已作应军,征河北四方兵卒,南下破敌,以迎王师!”
第106章 崔浩的归宿
“燕军已作应军……”
燕军已作应军!
崔浩的脸上更少了一层血色。他从斥候手中几乎是将那张告示抓到的自己手中,十指下意识地收紧,将这张羊皮卷的边缘蹂。躏出了褶皱。
“这不是正应了崔先生之前的猜测吗?为何要因此失态,乱我军心呢?”刘夫人冷声开口,将崔浩从沉浸入告示中的思绪里一把抓了出来。
崔浩低着头,挤出了一个字:“是……”
之前他就说了,光是凭靠着燕国的实力,不可能在溃败的时候发起这样的反击,直接解决了拦在前方的长孙将军。
燕军的作风,也一向不会在没必要的地方硬碰硬,比如说在进驻中山之前,就先在河北地界上大肆屠杀北方士族。
燕军之中一定有应朝的人马。
可崔浩没有想过,这个“军中有应朝人马”会在突然之间一跃而上,变成直接宣告归并入应朝。
这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这意味着,他们要拦截的,不是一路重新拾掇起气势的燕军残部,而是应朝的分支!
崔浩甚至无法在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判断出——
对方敢于这样宣称,到底在背后得到了何种支持。
这些向北方而去的车辙、马蹄,又代表着,永安大帝在北方的声望,已在无形中到了何种地步。
他反复几次深呼吸,任凭将近夜色的北方原野上有些发冷的空气,灌注入他的肺腑当中,迫使他尽快冷静下来。“不,这不完全是个坏消息……”
“燕……应军选择向四方征募人手,也不全是为了宣告永安的旗帜已现身此地,更是因为,他们的兵马比我们要少!”
否则他们应该做的,是先击溃魏军,再名正言顺地宣告霸主的地位。
崔浩终于彻底找回了自己声音里的冷静:“还有,他们看似召集了各方鲜卑部落,让他们为了向永安表示忠心,在应朝建功立业,快速地汇入军中,实际上也让兵马变得冗杂,难以轻易听凭调派。这一点,在行军中恰恰是致命的!”
“王后!”崔浩的眼神淩厉,做出了判断,“敌军看似声势壮大,还是天幕钦定的胜利者,但他们贪功冒进,毫无节制地调派人手,反而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仅不能退,还要进!巩固军容,迅速出击!”这就是崔浩的答案。
“可你又怎知,这不会是又一次洛阳之战呢?”刘夫人质疑。
在洛阳之战前,没人将这些被放弃的百姓当作是作战的兵员,可也就是这些人,用最为粗陋的攻击手段,挡住了汹汹来袭的魏军。现在,河北的土地上,永安一呼百应,又怎知这样的队伍聚集在一起时,不能发挥出奇效呢?
但这个质问,非但没有让崔浩退缩,反而让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归属和信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创建起来的东西。”
文化的隔阂,就是一道天堑。
……
“所以,他对魏国的归属,也算不上有多少。”魏王后冷声评价。
“那您还敢让他带走七成的兵力,按照他说的,前去进攻应军?”随从惊道。
刘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缕苦笑:“可到了这个时候,我除了相信他的判断,还能相信谁呢?大王都说,崔浩心性坚韧,确是可造之材,之前没能被败仗给打倒,也就意味着他会以更稳健的心态评判局势。”
“从我选择接任王后开始,我就在赌,我选择发兵邺城,还是在赌,而现在,我也只能赌一把!”
但愿,崔浩别让她失望。
明明魏军才是在天幕播出后先打向河北,在此地覆灭燕国大半宗室的“胜利者”,现在居然只能寄希望于,应军吃不下这万众归心的兵力。
“走,我们按崔先生所说,向东撤离一段。”
应军的旗号打出后,他们一旦因遇袭而落败,撤离的方向一定是南方。魏国剩下的三成精锐,直接阻挡在别人求生的路上,拦不住背水一战的逃兵,但一定能半渡而击,吞掉溃败的残部。
刘夫人冷着一张脸,指挥着剩下的兵力向东退入曲梁城中,随后派出了哨探,向着崔浩进军的方向刺探军情。
做完这一切,天色终于彻底黑沉了下来。
但有城墙的庇护,也并不代表着她能得到安寝,而是站在城头向远方眺望,仿佛这样的目光传递,就能让主动前往关中的拓跋圭早日归来,来到此地主持大局,真正调动起魏军的反击之势。
而对于赶路中的崔浩来说,今夜也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因兵马阵仗摆在这里,周遭的野兽都绝不敢靠近此地,为免遭到夜袭,崔浩还选择了一片视野空旷的地带,并无流水林木隔阂,也就意味着,此地本不该有多少声音。
可他总觉得自己的鼓膜轰鸣作响,像是在这黑夜之中,有着无数蛰伏的呐喊与脚步声,混杂成了一种奔涌流动、又令人不安的声音。
他强行捂着自己的耳朵,迫使自己睡过去,可当醒来的时候,天边连一点泛白的痕迹都不见,只有心脏声咚咚作响。
“……出行前王后铸金人得成,卜卦大吉。”
崔浩用打湿的巾帕擦去了额上的冷汗,又对着自己说了一次:“卜卦,大吉。”
这是鲜卑的习俗,他如今入乡随俗,也该接受这个信号暗示。
可也就是在此时,他好像忽然听到了大地撕裂的响动。
“发生了何事!”
几乎就是在崔浩步出军帐的那一刻,一声激烈的号角吹响在了远处。
他的脸色顿时一变,只因他知道,这是他向斥候告知,若是来不及折返报信,就想尽一切办法发出的声音。
他会让沿途之间的斥候听到响动,就吹响同样的号角,起码也要给军中留出足够的应变时间。
可他怎麽也没想到,在号角到达的同时,敌军的声音也一并到了!
却不是寻常的敌军。
当他匆匆披上外衣,踉跄着登上巢车时,惊恐地看到,在远处的地平上,在本不是太阳升起的方向,燃烧起了一线不容忽视的烈火。
直到那一道赤红烧向了近前,他才终于看到,那是一群拖拽着火焰的奔马。
“砰”的一声巨响。先头的马匹被拖拽着的布条烈焰刺激下,已不顾疼痛地撞开了营外的蒺藜,悍然冲入了最近的军营。营中的士卒还未来得及撤出,就已被拖拽向前。
布条因这碰撞勾缠被留在了营帐内,士卒挂在马后的牵拉,却仍让这匹烈马处在狂躁之中。
与此同时,后方的马群也已冲入了营中。
“拦住——”
不,这怎麽拦得住呢。火光迸溅,迅速撕破了黑夜,马蹄声则更是毫不留情地踏向了人声!
崔浩匆匆下了巢车,登上了战车,一边指挥着士卒将战车启动,避开那群疯狂的奔马,一边向军中发起号令,试图让士卒尽快出营结阵。
可在这突如其来、乃至于不计后果的进攻面前,他的大半声音都被淹没在了混乱当中。
足有数千匹的奔马袭营,更是在短短一炷香的工夫里,就将营中划分成了数片,其中还被那烈焰隔断,迫使士卒向着不同的方向奔逃。
崔浩惊怒交加,却不能在脸上表露出分毫。
他沉声怒喝:“击鼓!鸣号!让人全向东北角聚集!”
“应军绝不能只是让马匹袭营,在后招到来前,擅逃者斩!”
可在战车向那士卒聚集的方向行去时,他又忍不住低头怒骂了一声:“败家子!”
马匹是何等宝贵的资源,就算魏国是从草原起家,也绝不敢用这样的手段,复刻昔年田单的火牛阵和杨璇的火马冲阵。这几千匹骏马经过了这样的疯狂奔走,经历过惊吓,绝不会再为人所用,也几乎注定了会折损大半。
得是什么见鬼的将领,又有多麽败家,才能想出这样的损招来!
可他又哪里知道,负责统兵的桓玄还真就有够败家,现在也破罐子破摔,在将家业用在打造战船上后,更有了花钱的本事。
而这一批战马,也恰恰是他最敢用来糟蹋的东西。
……
慕容熙却是满眼的心疼:“那可是两千匹好马啊!咱们接连抄没了这麽多北地名门才积攒起来的!!你就是少用一些,也比现在一口气全放出去要好吧。”
桓玄却不当回事,怒瞪他一眼:“那也总比牺牲人命要好。你没看见这火马冲营之后的效果吗?”
正因为他们抛弃了后方的步兵,用骑兵全速赶完这最后一段路,利用鲜卑族人驱策马群的本事,将这批骏马全部押送到营前,随后点燃了这最后一把火,才让魏军毫无征兆地遭到了这样的迎头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