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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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半夜十一点四十二了。满是灰尘网的钟表在墙壁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陆桥看了眼钟表,偷偷捂嘴打了个盹儿,然后看向傅义:“已经很晚了。星星明天还要上学,估计巴图今天是不会来了吧。”
但傅义双手环保胸前,危襟正坐。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就盯着大门,浑身上下就写满了一个“我不同意”。
哐啷一下,旁边沙发上好大一声动静。
两人连忙看过去,拄着拐杖的老头困得差点倒下去。看他好不容易扶住了沙发,瞪着两个大眼好像还是惊魂未定。
陆桥:“您没事吧大爷?”
沉默了约莫十秒,大爷好像终于缓过神来。
忽然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指着两人开始骂:“你们两个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你让我跟你两个小子耗在这儿?”
傅义耸耸肩:“要不您去睡觉,也成。”
老头:“我就算老,也没老糊涂行吗?你们俩陌生人,进我的房子,你让我怎么放心去睡觉?滚滚滚,赶紧现在就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着,站起来就要赶人。
傅义坐在沙发上不为所动,默默:“送你个洗衣机。让我们呆到两点,没等到,我们就走。”
大爷一愣,面色明显缓和下来。
然后脑袋里面好像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思考,然后:“最多到十二点。”
傅义:“电视机。”
大爷:“一点。”
傅义:“一台洗衣机一台电视机,再外加一双足力健。”
话音刚落:“成交!”
然后说完,还很怕傅义反悔地让他立下了个字据。然后就心满意足地钻被窝里了。
傅义和陆桥俩人在客厅里继续等。陆桥实在困得不行,担心傅义,强装起精神说让傅义去睡,但傅义一口坚决否决了。
墙壁上的分钟一圈一圈地转过。
终于,在表盘上的时间只向凌晨1:32的时候。
忽然:“叩叩。”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又疲惫的声音,问:“张爷,你还在吗?”
第142章 明明他也是个受害者
听见这个声音,傅义的眼神明显一惊。他看下陆桥,两人不用说便会意,纷纷起身,傅义先一步拉开大门。
“张爷我来——”巴图的瞳孔骤然一缩,“怎么是你?”
然后下一刻才想起来有什么不对,瘸着那条坏了的腿往回走。一走一个踉跄。
傅义抓他胳膊:“怎么?看见我很不高兴?”
巴图拼命挣扎,尖叫着:“放开我!你要干什么??信不信我报警了!”
傅义紧抓着他:“当然可以。但在那之前,我倒要先问问你是怎么跟林家衣勾结上的?”
巴图身体一顿,突然不动了,转身,脸上的表情明显怨愤:“勾结?明明是你在骗人!”
傅义双目微眯:“我骗人吗?那巴图你明明认出我了,为什么在我身边的时候却一字不说?我给阳阳付医药费的时候,为什么你那个时候又保持沉默了?”
巴图猛地被一噎:“你、你们想干什么……?”
傅义没有回答,反而是又上前一步,另一只手快速嵌固住了他的另外一只胳膊,慌乱之中巴图开始喊叫,傅义给陆桥使了个眼色,陆桥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了快手帕堵住了他的嘴。
“呜……呜……”巴图发不出声音来,看着两人的眼神里明显的恐惧。
一分钟之后,黑色的轿车扬长而去。
只有门卫门前留给路人的灯泡还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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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桥开车从市中心开到了郊区。
一路上的灯光渐渐变得黯淡下来。
最终汽车的转速盘指针指向“0”的刻度线,陆桥转头看着傅义,眼神犹豫:“真的要停在这儿吗?”
傅义只看着前方车灯能照到的地方,没有说话。
“呜……呜!!”陆桥转头看了眼后排被绑住的巴图,他正踢腿猛地挣扎着,但是他身上的尼龙扎带实在太紧,所有力气的挣扎都是无济于事。
片刻后,傅义轻叹一声,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下车吧。带他过来。”
陆桥沉默了约莫三秒。然后转身下车将巴图从后排拖拽了下来。“咔嚓”一声,剪刀割断了塑料的尼龙带,巴图被松绑后立刻疯了一样地向后跑。
但傅义的声音在他背后惊起:“这里离市中心有三十里。你以为凭你这条腿,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能跑到明天的发布会去吗?”
车灯的光影中巴图的背影忽然一顿。
旋即他恶狠狠地转过身来,那一张年轻又沧桑的脸,紧抿着他那天生残缺的兔唇在阴翳中,阴沉得可怕。他直勾勾地盯着傅义,握紧了拳头,所有整装待发的姿态望上去就像是要和猎手同归于尽的兔子。
傅义站在他面前,背对着车灯笑了:“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没带武器。”
巴图没有说话,只能看他垂在大腿编的袖子抖了又抖。那明显是攻击的讯号。
但傅义仿佛看不见,缓缓走向他,从手里递给他一只剥开皮的棒棒糖:“吃吗?以前小时候的老味道。”
棒棒糖粉红的颜色在车灯照耀下闪闪发亮。
出于紧张和害怕之间的情绪,巴图缓缓接过了那只糖。
傅义低头又剥开了一个,放在自己嘴里:“放心吧。没毒。”
巴图看他吃了,才犹犹豫豫也伸进了嘴里。
“和以前一个味儿,是吗?”
巴图闷闷地“嗯”了声。
“你还记得当时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也是这样,特别紧张。就好像我要吃了你。”
巴图低声吼着:“我记得。当时你被村里人拴在荒林的树上,已经饿了七天。我和我阿叔打猎的时候遇到你,那棵树旁边的草已经被你啃光了,竟然也没死。他们都说你是扔进枯井里都能自己爬上来的野蛇。”
傅义直白地望着他:“你也是这么想吗?”
他脚步一点点靠近,巴图肉眼可见又变得绷紧起来。他三瓣的兔唇开始不安地左右瞥动起来,双目紧张地瞪着傅义简直眼睛不眨一眨。
“他们说什么,我们就得认吗?因为我眼睛颜色和别人不一样,就活该被他们欺负,活该被他们玩乐,活该被他们用皮带绑在树底下七天自生自灭吗?”
巴图忽然低下了眼睛。
“你也知道,我这人特不信命。他们越不让我干什么,我就偏要干什么,不仅如此,我还要干出点儿名堂来给那些人看看。一想到我在舞台上光芒万丈,他们那些阴沟里的人老鼠一样在底下仰望着我,嫉恨着我,我就兴奋,我就痛快。”
巴图:“你是做到了。”
话顶着话:“但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
闻声,巴图抬起头,微微一怔。
傅义擦肩从巴图的身边走过,往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巴图望着四周一片漆黑,坦言:“不知道。”
“这是华水北的墓。”
巴图咬着棒棒糖的嘴又是一顿。“啪”一声,傅义打开一支手电,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在了鹅卵石铺成的小道。
“喂!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他在身后喊。
但傅义走在前面,没有应他。
巴图牙齿咬了咬下唇,又瞥了眼背后的陆桥,犹豫两下还是跟了上去。
今天天上不是黑色的,而是介于一种灰和蓝之间的颜色,总有种让人觉得太阳下去还没多久的错觉。上面星星芝麻一样乱撒,东南西北地闪着,明灭可见。
四周都是一片无人的荒野,只有隐隐约约的几只灯泡在照着光芒。寂静,但在这样的天色和软风里面,倒让人忘了这里是一片新开垦的墓地。
傅义在前面用手电筒探着路,问:“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要去华水北的舞团,从辛村离开,去车站走的时候吗?”
巴图:“记得。也是这样一条路。下头有小石子,硌脚。”
“嗯。当时华水北来,说要资助我们去学跳舞去,所有人包括所长在内的人都不信,就我信。我太想出人头地了,所以一听见这个消息,马上就拿着她发的画报彩页去找大家,跟大家说可以去当大明星,到时候跳会了舞就能出人头地,去上电视,去北京,在天安门外可以喂鸽子高粱。但没有一个信我的,我费劲巴拉地说了三天,都快绝望了,躲在角落里,就你一个人过来,蹲在我身边,给我递了个棒棒糖,小声跟我说你信。我他妈的,现在都忘不了那个棒棒糖的味道。”
巴图低下眉眼,悄悄将嘴里的棒棒糖撇到另外一边。
“但你信个屁。你是里面最谨慎的一个了,你那么说,就是怕难过。然后你就去找他们,一个一个地说,跟他们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最后他们都被你说服了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我特惊讶,问你为什么,你就嘿嘿嘿地在一旁边傻笑。但我后来才知道,当时那群人没一个信的,只是你把你爹妈留给你的东西全给他们了,连你爷爷那块铜怀表都没剩下。”说着,傅义的音调有点抖。但他背对着巴图,看不出来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