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第89节
姚晴急道:“我才没有。”温黛怒哼一声,玉手挥出,姚晴不及抵挡,便被点中心口“膻中”。温黛探出她怀,搜到那枚玉簪,动容道:“这是天部之主的信物,什么时候落到你手里?”姚晴心虚,低头不语。
温黛轻哼一声,定眼审视玉簪,仙太奴忽道:“这簪子是空的。”温黛目光微凝,转头向陆渐道:“沈师兄当真将天部之主传给你么?”陆渐叹道:“不错。”温黛道:“既然如此,这部主信物,你怎能轻易给人?”陆渐满面羞赧说道:“这个,我,我,她,她……”但这其中牵涉儿女隐私,众人之前,怎么也难出口。
温黛察言观色,猜到几分,心中好一阵失望:“难道他才是晴儿的情侣?晴儿那么娇气挑剔,所爱之人理应聪俊机灵,怎么恁地木讷呆气?更怪的是,沈师弟深谋远虑,临死前怎么犯了糊涂,竟将西城智宗之位,托付给一个智力平庸之辈?”她百思不解,将玉簪交给陆渐,说道:“你瞧瞧,里面的东西可曾丢失?”
陆渐接过玉簪,目视姚晴,见她神色气恼,不由大感迟疑,谁料谷缜伸手抢过玉簪,轻轻旋开,笑道:“空的。”将中空玉管示与众人。
温黛越发气恼,盯着姚晴道:“里面的东西呢?”姚晴又气又急,叫道:“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温黛秀眉挑起,喝道:“你这丫头,还要撒谎?再不说真话,休怪我不客气。”姚晴眼圈儿一红,大声道:“师父,你若不信,就杀了我吧。”温黛厉声道:“还要嘴硬?”心中怒极,抡起手来,重重打她一个耳光,姚晴面颊火烧,心中更是委屈,眼鼻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陆渐见状吃惊,方要起身,肩头却被谷缜按住,只听他笑道:“姑娘何苦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温黛不解道:“开什么玩笑?”谷缜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寸许长的纸卷,笑嘻嘻地道:“簪里的物事在这儿呢。”姚晴一瞧,气疯了心,大声道:“死狐狸,你,你故意冤枉我的?”温黛也是不悦,说道:“足下这是什么意思?”
谷缜道:“我也没什么意思,只想让大美人吃吃苦头,好叫你知道,你让别人难过,我自有法子,叫你加倍地难过。”姚晴听到这话,方知谷缜竟是为陆渐出气来的,一时羞怒交集,转眼瞪向陆渐,这一瞪,愤怒中却又生出一点儿宽慰:“敢情他并没将簪里的物事送给宁姑娘,我却是错怪了他。”想到这里,怒气稍平,隐隐多了几分歉疚,但这歉疚也不过一霎工夫,想到陆渐将簪内物事给了谷缜,却将空簪送给自己,又觉气愤难平。
谷缜摊开纸卷,笑道:“祖师八图,大美人以得七幅,加上这条天部密语,今日便可八图合一。”他将眼一抬,注视温黛,笑道,“地母娘娘以为如何?”温黛皱眉道:“据我猜测,八图合一,未必就是神通。”谷缜道:“是否神通暂且不提,但冲这‘无敌’二字,不妨瞧瞧,说不定能够找到对付万归藏的法子。”
温黛和仙太奴对视半晌,均不言语,谷缜笑道:“姚大美人,看你的了。”姚晴恨他入骨,撅起小嘴,神气冷淡。谷缜笑道:“你不原八图合一?也罢,这张纸条我撕了便是。”将纸条一揉,便要撕毁。
姚晴辛苦得来七图密语,没了天部密语,必然前功尽弃,当下按捺不住,急声道:“且慢。”谷缜当即住手,笑嘻嘻地道:“大美人果然舍不得。”
姚晴和他斗智,处处都落下风,心中气急,冷冷道:“你真要我写出那七条密语?”谷缜道:“不错,不错。”姚晴道:“你是做生意的,以一换七,太不公道了吧?”谷缜笑道:“帐不可这么算,算起来你也是以七换八,多赚一条,不算亏本。”
姚晴恨得牙痒,心想自己为了这七条秘语出生入死,费劲心机,事到临头,却被谷缜不劳而获,占尽便宜。然而八图合一,缺一不可,姚晴纵然恨怒,权衡之下,也唯有如谷缜所说,以七换八,才是明智之举。
心念数转,姚晴咬了咬嘴唇,决然道:“也罢,让你臭狐狸得逞这回。”说完看向温黛,但见她面沉如水,淡金细眉微微挑起,眉宇合拢,皱出一丝细纹,姚晴心头一沉,屏息闭气,作声不得。
谷缜目光一转,笑道:“地母娘娘还有什么顾虑?”温黛淡然道:“你是东岛,我是西城,八部画像本是西城绝密,被你瞧了,有些不妥。”谷缜笑道:“那么万归藏算不算我的仇人?”温黛点头道:“算的。”谷缜道:“他与地母娘娘也有仇吗?”温黛沉吟道:“当日我也曾出手攻他,算是有仇。”
“那就是了。”谷缜道:“大家同仇敌忾,理当齐心协力,又分什么东西南北?”温黛道:“这话虽说不错,可是……”说到这里,心中一乱,转眼注视仙太奴,仙太奴知她心思,叹道:“这位谷少主说得是,如今到了非常之时,拘泥往昔,只会自取败亡。”
温黛叹一口气,解开姚晴穴道。谷缜早已寻来纸笔,姚晴一得自由,立时援笔写出秘语,边写边想:“我若将其中的字写错一两个,臭狐狸即便合并八图,也瞧不出什么秘密,那时侯我却已知天部秘语,往后……”心念至此,忽听谷缜笑道:“大美人,别写错了,八图之秘一天不破,你一天也瞧不到天部秘语。”姚晴心头咯噔一下,怒道:“臭狐狸,你想反悔?”
谷缜道:“你若老实,我便不反悔,你不老实嘛,嘿嘿……”姚晴知他言外之意,无奈之下,只得断了心中邪念,老实写下秘语。
谷缜接过秘语,避过姚晴,走到厅角,笑道:“地母娘娘,请来一观。”温黛无法,上前看过秘语,又瞧谷缜手中纸卷,却见那纸卷色泽泛黄,上有一行墨字:“有不谐者吾击之。”字下则是一方“谐之印”。
温黛也曾见过祖师画像,一眼瞧出这卷纸条是从画像中剪下来的,墨迹旁还有一行模糊字迹,淡淡的有如水迹,一字字念来,正是:“丧之齿难、天葬辞在”八字。温黛讶然道:“难道天部中人早已发现了祖师画像的秘语,故意剪下,藏在发簪之中?”
姚晴远离二人,看不到纸条上的文字,听温黛一说,恍然明白:“无怪我想尽办法,也不能找到天部画像,只因我先入为主,总想着天部画像必也与其他画像一般,都是画轴。不曾想天部早将画中秘语堪破剪下,变大为小,藏在玉簪之中。”
谷缜将秘语也写在纸上,审视半晌,说道:“地母娘娘,这八条秘语,当有一定次序。”温黛道:“应是按八部顺序排列。”谷缜道:“西城八部,依的可是先天八卦?”温黛点头道:“是。”
谷缜当即推演道:“先天八卦,天一、泽二、火三、雷四、风五、水六、山七、地八。”
谷缜按先天八卦顺序,将秘语重新誊抄在纸上,却是:“丧之齿难、天葬辞在、大下白而、指历珠所、之上长薄、东季握穴、还颠有菲、柄日自株、周白响质、吟昔之根、卵有如山、隔春山其、以旌也雪、树皆涡屋、持共和若、拥下于白。”
谷缜、温黛对这一段话沉吟良久,看不出半点奥妙,姚晴远远瞧得心急,伸长修颈,想要偷看,忽见谷缜掉头笑道:“大美人,你什么时候这样老实啦?我不让你瞧,你就当真不瞧?”
姚晴大喜,嘴上却道:“都是瞧师父的面子,要不然,我想瞧便瞧,还由得了你么?”快步上前,瞧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领。
眼见三人愁眉紧锁,仙太奴、商清影也上前观看,他二人纵然渊博,却并非智力高绝,瞧了半晌,也无主意。惟独陆渐不起半点观看秘语的念头,坐在原处闷闷喝茶。姚晴却只道他与自己赌气,故意不看画像,心中恼怒,暗暗咬牙:“你与我赌气?哼,瞧你赌到什么时候。”
谷缜沉吟良久,忽地两眼一亮,笑道:“思禽先生将这六十四字分为八图,每图八字,必有深意,或许八字一行,才能看出玄机。”说罢将那段文字八字一行,重新写为:
“持以卵周还之大丧
共旌有白颠上下之
和也如响有长白齿
若雪山质菲薄而难
拥树隔吟柄东指天
下皆春昔日季历葬
于涡山之自握珠辞
白屋其根株穴所在”
六十四字纵横八字,自成方阵。姚晴看了,说道:“这有什么玄机?”谷缜摇头道:“古代有种‘璇玑图’,文字纵横成方,回环可读。既然‘璇玑图’都能横着读,这些字为何就不能横着读,竖着读既然不通,不妨横着读一读。”
众人闻言,精神均是一振,纷纷横着念颂,从左往右,从右往左,仍觉不能读通。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你这算是自作聪明,这法子不通,不通,一百个不通。”
谷缜也不理她,注视那图,只觉从左往右,文字间若有文气贯通,虽然如此,仍然不成章句。他沉思半晌,忽道:“大美人,你当真没有故意写错?”姚晴怒道“当然没错。”谷缜道:“你可敢发誓?”姚晴冷笑道:“怎么不敢,我若有意写错,叫我御物不成,反为物噬。驭土不成,反被土湮。”
她修炼“周流土劲”,这个誓言可谓十分郑重。谷缜一时也无话说,想了想,向陆渐道:“大哥,向你借一个人如何?”陆渐道:“借谁?”谷缜道:“‘不忘生’莫大先生。”
渐一愣,说道:“好,我叫他去。”说罢转身出了厅堂,过了半晌,莫乙一个人匆匆进来。谷缜不见陆渐,问道:“你家部主呢?”莫乙道:“他让我来,自己去后院了。”温黛脸色微沉,说道:“他既是一部之主,‘八图合一’乃西城大事,他怎么全不放在心上?”
谷缜叹了口气,说道:“这得问问姚大美人了……”姚晴心中微乱,他知道温黛喜爱俊雅,厌恶丑俗,陆渐虽不算丑,却颇有村野俗气,若是被她看出自己喜欢陆渐,岂非大失面子,当下不等谷缜说完,抢先道:“这和我有什么干系?都是他自己傻里傻气,不求上进。什么一部之主,在我眼里,他连狗都不如。”
话音方落,商清影忽地站起身来,冷冷道:“各位再坐半晌,妾身告退。”说着目光微斜,瞥了姚晴一眼,莲步款款,向后院去了。
堂上一时寂然,谷缜忽地笑笑,打破沉寂道:“莫大先生,你看这字图,纵横读来,可能读得通么?”莫乙躬身上前,瞧了一遍,蓦地闭上双目,沉吟道:“奇怪,奇怪。”
谷缜道:“怎么奇怪。”莫乙道:“这些文字竖着读是不通的,横着读虽能读通,却少了若干文字,所以奇怪。”众人闻言,不胜惊喜。
“这横着读想要读通,先得知道如何断句。”莫乙指那方阵,从左到右,慢慢说道:“第一句断在‘之’字后面,念作‘持以卵周还之’,但少了一个龟字,原句应为持龟以卵周还之,出自《史记龟策列传》。
第二句是‘大丧共旌’,少一个‘铭’字,原文念作‘大丧共铭旌’,出自《周记春宫司常》。
第三句是‘有白颠’,缺‘马’字,念作‘有马白颠’,出自《诗经车邻》。
第四句是‘上下之和也如响’出处是《荀子议兵》,原文是‘上下之和也如影响’缺了一个‘影’字。
第五句是‘有长白齿若雪山’这里少一个‘鲸’字,‘有长鲸白齿若雪山’,乃是李白《公无渡河》中的一句。
第六句是‘质菲薄而难’,少一个‘踪’字,所谓‘质菲薄而难踪,心恬愉而去惑’,出自《隋书萧皇后传》。
第七句‘隔树隔吟’,少一个‘猿’字,唐代杜牧有诗云‘渡江随鸟影,拥树隔猿吟,莫隐高唐去,苦苗待作霖。’
第八句‘柄东指天下皆春’,出自《鹖冠子环流》,少一个‘斗’字,全文是‘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第九句‘昔日季历葬于涡山之’,出自《吕氏春秋开春》,缺了‘涡山之尾’的‘尾’字。
第十句则是‘自握珠辞白屋’,少一个‘蛇’字,刘禹锡诗云‘自握蛇珠辞白屋。’
最末一句么,‘其根株穴所在’,出自《汉书赵广汉传》,缺一个‘窟’字,全文应是‘其根株窟穴所在’。”
众人听得无不佩服,这十一个句子出处各不相同,涵盖经、史、子、集,包罗广泛不说,每个句子又残缺不全。莫乙不但断句如流,更将缺省字眼一一说出,果然是博闻强记,天下无对,不愧这‘不忘生’的名声
莫乙说完,仍觉不解,说道:“奇怪,这十一句为何每句都缺一字,真是奇怪极了。”谷缜笑了笑,说道:“也不奇怪,你瞧这缺的这些字,可有什么章法可寻?”
姚晴正将十一个字写出,闻言道:“这里一共说了五种禽兽鱼虫:龟,马、鲸、猿、蛇。若将这五灵分类,那么这十一个字就当隔断为龟铭、马影、鲸踪、猿斗尾、蛇窟。”
谷缜点头而笑。姚晴看破玄机,初是惊喜,继而又皱起眉头,沉吟道:“这五个词语,又是什么意思?”谷缜摇了摇头:“这个我也猜不透啦,这位思禽祖师,可不是一般难缠。”
仙太奴长叹一声,说道:“这八图密语如此艰深,能被你破解至此,已是十分了不起。但依我看来,思禽祖师设下这些秘语时,心中一定十分矛盾。”
谷缜笑道:“他矛盾什么?”仙太奴浓眉一挑,扬声道:“八图之秘,惊天动地,有大害也有大利。因此缘故,思禽祖师既不愿这秘密永远埋没,也不愿意解得太过容易。”
谷缜奇道:“这么说,前辈莫非猜到这秘密的根底?”
仙太奴露出一丝怆然,悠悠叹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五个词句,便是五条线索,指引出潜龙的踪迹。”
“潜龙。”谷缜脸色微变,“竟是那个?”
姚晴茫然道:“潜龙是什么?”
谷缜笑容尽敛,扶案起身,望着堂外深深庭院,一字字道:“那是西昆仑的灭世神器。”
“灭世神器?”姚晴喃喃道:“难道不是武功?”
“当然不是。”温黛道:“道理十分明白,思禽祖师胸怀天下苍生,武功于他而言,只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他所说的无敌,必是这关系天下运数的神器。”
姚晴听得这话,没得心头一空,她不惜抛弃所有,经历种种艰辛,合并八图,得到的竟不是梦寐以求的无敌武功,霎时间,满心热火尽皆化为万丈寒冰,五脏六腑涌起无力之感,眼眶一热,泪水无声滑落,温黛见她神色,暗暗叹气,拉住她手,踱出厅外。
师徒二人徜徉庭中,看着假山嵯峨,蔓草青青,碧波池塘,腾起蒸蒸雾气。温黛见姚晴脸儿苍白,心生怜意,说道:“晴儿,这世上财富权势也罢,武功神通也好,都是不能强求的。试想两百年来,‘周流六虚功’的法门人人知道,但能够练成的,却只有万归藏一个。还有男人们打江山,群雄并起,得江山的也总是一个……”
姚晴眼圈儿一红,大声道:“我就是不服,为什么武功最好的定是男人,得江山的也是男人,我们女人,又哪一点儿不如他们。”
温黛苦笑道:“晴儿。”姚晴自觉失态,咬着下唇,神色依然倔强。温黛抚着她丰美秀发,叹道:“傻孩子,武功好就快乐么?西昆仑、思禽祖师的武功好不好?但他们一生大起大落,没过上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得江山就快乐么?多少皇帝死前都说:‘来世不生帝王家’。这世上的大名大利,总是伴随大悲伤、大寂寞,就像那棵树,越往上去,枝叶越少,人也一样,越在高处,越是孤独凄凉。”
姚晴默默听着,心中却是半信半疑,忍不住问道:“师父,那怎么才是最快乐的?”温黛笑了笑,目光柔和起来:“这时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遇上真心喜爱的人,他爱你,你也爱他,爱人和被爱,才是最快乐的事。”
姚晴轻哼一声,撅嘴道:“这有什么难的?”温黛摇头道:“说来容易,做来可不容易。就算你威震武林、赢得江山,也只能让他人怕你,未必就能让别人爱你。爱是诚心所至,容不得半点虚伪的。”
姚晴破涕为笑,说道:“那么,师父和师公之间,算不算爱?”温黛笑而不语,目视堂中,柔情蜜意丝丝刻在脸上。晴姚见她神色,心底某处忽地空落落的,无从着力,不由低下螓首,一时默然。
过了半晌,温黛还过神来,忽地笑道:“晴儿,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姚晴想了想,笑道:“我喜欢的人啊,像飞扬的电,奔走的风,熊熊燃烧的火,温柔多情的水,能如红日,普照万物,能如大海,包容万物,而且一定至情至性,只爱我一人。”
温黛瞪她一眼,说道:“想得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姚晴笑道:“是呀,哪来这样的人?”说罢咯咯大笑,温黛回过神来,拍她一掌,佯怒道:“坏东西,竟然捉弄师父。”姚晴道:“那师父你说,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才好?”温黛道:“温和体贴,知寒知暖,时常将你放在心里,能够为你舍弃所有。这样的人,就是最好。”
姚晴默然半晌,说道:“师父,我想去走一走,你放不放我?”温黛道:“八图已然合一,我扣着你也没用啦。”姚晴做个鬼脸,笑道:“我只在庄里逛逛,不走远的。”温黛一笑,伸出指头,在她脸颊上一点,那肌肤嫩如软玉,应指陷落,又随指头离开,泛起一抹淡淡嫣红,温黛笑道:“你呀,好薄的脸皮。”她一语双关,姚晴羞红了脸,狠狠一跌足,径向内院掠去。
山庄甚大,姚晴漫无目的转了一周,没看到想见之人,便在一座池塘边坐下,瞅着一池碧水,水面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嬉戏凫水,荡起圈圈涟漪,姚晴望着那些鸟儿,不只怎的,忽然有些羡慕起来。
正自出神,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小姐,小姐……”姚晴心头微动,只觉这声音耳熟,一抬头,忽见远处一株合抱古柳,树上昂首立着一只巨鹤,巨鹤足旁,栖着粉团也似一只白鹦鹉,乌睛朱喙,毛冠赛雪。
白鹦鹉见姚晴抬头,又叫一声:“小姐……”姚晴恍然大悟,惊喜道:“白珍珠。白珍珠……”边叫边招手,谁知那鹦鹉却不理睬,姚晴一阵愕然,蓦地回过神来,笑骂道:“这惫懒东西!”当下将左手小指含在口内,细细打了一个呼哨,右手捏成兰花形状。白珍珠见了,扑地展翅,从树上落到姚晴掌心,纤细嫩红的小爪攥住那根雪凝玉铸的中指,连声叫道:“小姐,小姐……”
白珍珠是姚晴从小养大,能识故主,姚晴幼时惟恐泄露机密,驭鸟甚严,鹦鹉来去,均有特定信号,方才的口哨手印,便是唤鸟入掌的意思,若无这个姿态,白珍珠便是认出主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姚晴见这鸟儿尚能认得自己手势,当真悲喜交集,再听鹦鹉叫唤,心头酥软,少年时的光景历历浮上心头,恍然如昨,不由得眼圈儿一红,泪水点点,滴在雪白鸟羽之上。
忽然一阵狂风,巨鹤从天而落,向白珍珠咕咕有声,白珍珠紧贴在姚晴胸口,露出畏缩神气。原来陆渐南来之时,走到半途,想到白珍珠弱小无能,一旦离了主人,必成猛禽爪下美餐,当下折回故居,将它也带在身边,只是人鸟殊途,一天一地,不能时常照应。巨鹤忠心耿耿,虽瞧不起这小东西懦弱无能,但主人既然看重,便挺身而出,日夜呵护。这两只鸟儿,一个雄伟傲气,一个小巧精乖,一路上相伴而行,发生了许多趣事。
此时巨鹤见白珍珠投入姚晴掌中,念到守护之责,便飞了下来,出声警示。姚晴见它神气骄傲,便生不悦,一手叉腰,冷笑道:“你这只傻大个儿,想欺负我的白珍珠么?有胆的,过来试试。”
巨鹤吃过她的苦头,颇为忌惮,又见白珍珠和她亲密无间,心中大为困惑,歪头看了姚晴和白珍珠半晌,到底是鸟非人,参不透其中奥妙,眼见白珍珠无甚危险,便踱了几步,展翅飞走。姚晴见状,心头一动:“傻大个儿是傻小子的跟班,我随着它,说不定就能遇上傻小子,可是,可是我以前对他那么心狠,这次见了他,又该说什么好呢……”
心中犹豫,双腿却不由得动起来,向那巨鹤去处走了百余步,忽听隔墙人语,其中一人正是陆渐。姚晴只觉得心跳变快,心虚脚软,停在墙边,既不敢向前,又不愿退后,只是竖起耳朵,屏息聆听。
但听陆渐叹一口气,说道:“妈,我当真没事,时辰不早,您歇息去吧。”
墙那边沉寂片刻,忽听商清影说道:“渐儿,你若没事,怎么还是愁眉不展的?”陆渐道:“我只是想到外面的百姓。我们在庄里,衣食无忧,江南百姓,粒米难得,都在受苦呢。”
商清影道:“感情你是担忧百姓,我还当,还当……”陆渐道:“还当什么?”商清影道:“我还当你仍为那姚姑娘犯愁呢。不过,你担忧百姓,那是很好。你爹去世后,留了一些财物,你不妨变卖了,拿去赈济百姓。若还不够,这座‘得一山庄’值一些钱,也卖了吧。”
陆渐高叫道:“那怎么成。倘若卖了,您岂不是没了住处?孩儿无论怎地,也不能让您受苦。”商清影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流落江湖的时候,被仇家逼得紧了,我和神通还讨过饭呢。富贵的日子么,就像云中鹤,水中花,看看也就罢了;穷日子么,只要是和最亲最爱的人在一起,也能叫人心中喜乐。只要你和缜儿在身边,妈过什么日子,也觉欢喜。”
陆渐道:“妈,我,我……”还没说完,嗓子已然微微哽咽。商清影笑道:“傻孩子,又哭什么?唉,你这性子真不像你爹,倒有些像我。”言下似乎颇为欣慰,顿了顿,又道,“渐儿,妈也没别的念想,只盼你欢欢喜喜,不要这么犯愁。你的心事,我也明白。天涯何处无芳草,天底下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多得很,改天我定给你挑个好的……”
姚晴听到这里,忽地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上来,烧得双颊发烫,不由靠着围墙,浑身发抖,手攥胸口,几乎儿喘不过气来。
却听沉寂时许,陆渐说道:“不劳妈费心,孩儿已想好了,就这么孤独一世,终身不娶。”姚晴听得一惊,但听商清影啊了一声,说道:“渐儿,婚姻大事……”陆渐长叹道:“妈,我意已决,终此一生,不再谈论婚姻之事……”商清影道:“若是姚小姐……”陆渐道:“她不成的。今天在后堂,我与她相距不过几尺,心却隔了千里万里。妈,我这一辈子浑浑噩噩的,总猜不透女孩的心思,等到做完那件大事,我便寻一个僻静处,一心侍奉母亲爷爷,至于别的,与我全无干系……”
姚晴听到这里,只觉鼻酸眼热,气息不稳,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气。陆渐何等神通,立时知觉,喝道:“是谁?”姚晴正想屏息离开,不料白珍珠忽地叫道:“小姐,小姐。”
叫声方落,前方人影一闪,陆渐已拦在前面,见是姚晴,不禁愕然。姚晴气涌上来,狠狠一下将他推开,大声道:“好呀,你孤独一世,那就任你去了。我姚晴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若再见你,便不姓姚。”说到这里,眼圈儿泛红,眼泪也要流下来,只恐被陆渐看到,步履如飞,向庄外奔去。
奔了一程,遥遥看到仙太奴和温黛在池边赏鱼。二人见姚晴神色凄惶,飞奔而来,温黛不由诧道:“晴儿,怎么啦?”姚晴如见亲人,扑入温黛怀里,嘤嘤哭道:“师父,你带我走吧,留在这儿,平白惹人讨厌。”
温黛见她眉梢眼角,伤心之意多过愤怒,举目望去,但见陆渐立在远处,逡巡不浅,温黛素来护犊,闻言暗恼,当即扬声道:“陆部主,是你欺侮小徒么?”陆渐涨红了脸:“我,我……”温黛闻言方要细问,却听姚晴涩声道:“师父,别理他,我一辈子也不想见他。”
温带不知二人间究竟发生何事,却知姚晴心眼最多,这少年却有几分憨直,故而缘由十九在这女弟子身上,只得叹一口气,安慰道:“好,好,我们走了就是。”说罢拉着姚晴,与丈夫径自向庄外走去。